禽獸能否說得上有思想,我們雖不得而知,自詡爲萬物之靈的圓顱方趾的人類,所以異於禽獸的,至少是特富於思想,似乎是一個很重要的特點;舍禽獸而比較人類,人的智愚差異,思想當然也是很重要的特點。這樣說起來,思想原是可以珍貴的東西,方培養之不暇,何以目爲“犯罪”而“被處分”呢?這裏面的緣故,在如今最時髦的罪名是“左傾”。如果你服從“中庸”之道,看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類的不平的事實,只當你未曾生了兩隻眼睛,或雖無法把眼遮蔽而不幸看見了,只認爲那“朱門”裏面的那些“吃人”的人是幾生修到,而那“路”上的那些“屈死”是罪有應得,除此以外,一點不動天君,那是最合於明哲保身的三味,什麼毛病都不會出!否則這是“左傾”思想的發源地,便不免“犯罪”,便不免“被處分”了!壓迫“左傾”思想的人們,只注意於“左傾”思想,而不注意於“左傾”思想的發源地,不知這種發源地一日存在,由這裏發源的“左傾”思想即無法消滅;這種發源地愈悽慘愈擴大,“左傾”思想亦必隨着激進而廣播。我們姑不談思想方面的什麼高深理論,且請睜睜眼睛看看當前的事實。
在我國曆史上,壓迫思想的模範人物殆莫善於焚書坑儒的秦始皇。他自以爲這樣便可穩得“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但終因爲“父老苦秦苛法久矣”,瞬息亡於斬木揭竿之手,很可以做不顧事實但知製造“思想犯罪”者的參考資料。
(原載1932年11月5日《生活》週刊第7卷第4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