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你能够回想到少年时代,有一回做捉迷藏游戏,闭目走几步,或者闭目对后面退几步的时候,前走后行,都是很不心安,怕要踏阴沟,怕要跌在石头上,怕不能一直走过去。这一类心理,同那航行海中浓雾中的轮船的运转者的心理是一样的。
新大安轮载着满船的船客,虽说有许多船客是水门土工厂的经理,但大部分是不值几钱的统舱船客。
新大安轮从上海南市十六铺码头开了。把吴淞的灯台的明灭的火光看在右舷后面之后,一直向北上去,罗针盘上的方向就是山东角。
早晨的五点钟已打过,假使到青岛去的,那么要转舵了。青岛现既不必去,因此罗针盘的指示依旧不变。
侵朝是个浓雾,或者天明时可以退些么?这是高等船员的一个愿望,不过他们晓得,今天的是怕不能就退消的雾了。愿望是愿望,事实是事实。
不住的汽笛,因此弄到乘客也都不能睡了。在这情形,除了把船徐行而外别无他法。
可是,新大安轮的船长,有一个苦衷。今天船里大菜间里,有一个水门土厂经理,他明天要赶到天津,在天津讲定商事,立刻打电上海,那么明天在上海可以把货卖定,这样一做,那么水门土可以获生产费三倍半之利,这一个机会是不可以错过的。
“经理呀,我看我们要格外当心一点了,浓雾在我们看起来——”
“有什么碍,赶上去,明天不到,十万两银子飞去。有什么碍。”
船长是公司的佣人,经理却是公司的股东;船公司不得不为了股东,运转那船龄已过三十岁的,船底生满蛎壳的,为了船货而倾斜的破船,还要勉强在浓雾的危险中赶一个星期。
过了朝饭不一刻,船长在船桥上观察四面而担心,经理在大菜间吃雪茄,舱里群众在吃不充分的食物。船夫们都在疑心船的运命的时候,远远听见一声汽笛声,听见第二声的时候,第二声正在大家的面前叫了。
一大只轮船,及至见到它的船桥之时,新大安轮正快要沉下去了。
沉没的情形用不着我来描写,等几天你们便可以看见外国沿海航轮冲破中国老朽轮船的新闻的,我在此刻只要写一句大菜间的头等客都搭着艇救得他的命,统舱客救命具也拿不到,二百多人都淹死,船公司却拿着轮船的保险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