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了!鼠眼在冷樑上悄悄的閃,石油在小燈裏慢慢的燃。
他倆也不覺得眼睛紅,他倆早陪了十多天的夜了。他倆已經麻木,不再覺得兩邊肋脅下一絲絲的噏着痛了。
沉寂的午夜,還是昨天午夜般的沉寂。
只更靜,靜的聽得見屋頂裏落下來的塵埃灰屑。
他忽然爆發似的說:“‘黃葉不落青葉落!’去年先去了他的妻,今年他也去了。要去的去不了,不能去的可去了!”
她不響。燈光在她老眼中,金花似的舞;她眼前是黑霧般的一片模糊。
她對着牀上躺着的看!看!看……她想:他真的去了麼?不還在屋中?耳朵裏不分明還是他的呻吟?他的呼痛?……
他身上蓋的被,怎?……不還是浪紋般的顫動?……
她回想到三十年前,這拳大的一個血泡兒,她怎樣的捧!是!只是三十年,很近!他兩點漆黑的小眼,她還記得很清。
靜!什麼地方的野狗,一聲——兩聲——……
鳥醒了,燈淡了,紙窗上的黎明,又幽幽的來了。
“怎麼好?……只是二十多天的病,真的是夢也沒做到!”
“他呢,完了!我們呢,也快了!只還留下個小的,不也就完了!”
靜!紙窗上的黎明,幽幽淡淡的黎明……
烏沉沉的晨風,昨天般的吹來。近地處幾片紙灰,打了個小旋兒,便輕輕的飄散。
小巷中賣菜的聲音,隨着血紅的朝陽,把睡着的一齊催醒。
破絮中的小的,也翻了個身,張開眼睛問:“公!婆!爸爸的病,想是輕了;他已不像昨天般的呻吟了!”
“……”
白髮,白鬚,人面,紙灰,一般的白。階前慢慢的走着日影,頰上慢慢的流着淚珠,一般的靜,靜……
一九二○,八,一六,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