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是正面应有的现象,我们不必说它。因为在前年今日之后,接连好几个月,都有严重的、深切的形势,在各地方表现得很明白,虽然其中不少是应酬式的。
我这里要借机会说的,乃是极其暧昧的反面上的现象,即所谓欣慰的现象是也。
孙中山先生是一个有学问,有思想,有计划,有眼光,而且富有宽大的襟度,坚强的精神,猛进的魄力,为中国近世极罕有的伟人,而绝非吾国因袭想象中的英雄。
他毕生努力的只在“自强”与“反抗”一条线路上。因他生长在自己不长进的积弱的中国,所以最讨厌他的便是那以侵略为务而骄傲得了不得的所谓帝国主义的强盗们。在诸盗中间,自然以头一个抢入中国,手最辣,心最毒,鼻孔撩得最高的那个英国为顶恶了。它当着强盗头儿,把中国抢了几十年,从未受过主人一声咤叱,久矣夫行所无事的了,哪里想到会有一个尚未握有十分实权,具有百分强力的孙逸仙,居然要拿出主人架子来,说:“我要收回海关。”这真是一个震惊。大约比章士钊忽然被段祺瑞提拔了一下,因就受宠若“惊”的那个“惊”还利害得多。恰恰近东的土耳其也居然挺起了腰杆。假若远东的中国再站起来,这打抢的营生,岂不连根子都会动摇了!于是乎,强盗头儿遂把这堂堂正正的主人翁恨入骨髓,随后一想,骇是骇他不倒的,要是真正打起仗来,主人翁的气焰既高,手头的家伙已非复八十年前的羊角叉,二十年前的南阳刀,况乎还有点两拳不敌八手之慨。因而就用下奸计:从荷包里挖出少许的赃银,买了一般不成器的败家子弟,从中捣乱。独惜那般败家子弟都不高明,才一出头,就遭大家的反对,一直弄到无容身之地,而强盗头儿损失了赃银,还说不出口,还加倍的吃惊。
因为种种原故,所以在前年今日之前好久,路透社就高高兴兴捏造起孙逸仙已死的谣言!何幸果然有个前年的今日,他们的欣慰,还能以言语形容吗?
除知强盗头儿英国之外,感此欣慰之情的,自然就是一般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新新旧旧的家贼。这些家贼中间,第一自然就是一般北洋军狗,(我这里说的北洋军狗的范围,并不仅仅限于从小站出身的,并且不仅仅限于长江以北,所谓什么皖系、直系那般东西,就连奉天的匪军,营私自便的联省自治派,仰息北京臭茅厕的一伙地方土匪,都包括在内,谓之北洋,因为他们都是以北洋为正统的原故。)他们自以为咱们的运气好,趁你孙文捣乱,得亏咱们的宫保提拔,尊荣而且大富了,你孙文为什么还想生事?革命只许革一次,把清朝的宣统皇帝革掉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还要革?还要革就是向我们造反……可是你的党羽多,你又会说,平日把你莫计奈何,幸得天老爷有眼睛,你也有今日!这种思想,从段祺瑞、张作霖等人起一直到我们四川的杨森止,都如此。虽然杨森此划不再“身入敌境”,而喊“此先总理”来了。其次的小贼们,我也得一般一般的给他们代讲出来。只是时间可贵,权且让他们喛唔,仅把他们的类别提一提如下:
满奴的余孽等;
袁贼的余党等(专指吃笔墨饭如杨度,以及一伙甘心劝进的东西);
师爷派的研究系;
弄小巧的政学系;
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做官的”一般老官僚新官僚;
口口声声说“我们在什么言什么”的一般人;
口口声声喊“项城”、“合肥”……(就四川省外的而言);
驹“简阳”、“金堂”……(就四川省内而言);
吃饱了饭叹人心不古的一般浑虫;
会做骈四俪六,自以为名士得了不得的书办们;
读了几句不哼的书,除《东莱博议》而外,不知有它;
以为做得出一篇“钓者负鱼,鱼何负于钓”式的东西,就是保存国粹的那伙小子;
看隔年皇历的乡约保正们;
赏玩了几年西洋景回来,自以为抱负甚大,其实一事不知的许多留学生们;
还有……
还有……
一时也数不清楚了。
(原载1927年3月《新川报副刊》二一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