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听不见人声了,只有风在吹。我同孩子都拭去了我们脸上的汗水,我们仍然不住地在喘息。
没有月亮上来,这是个黑暗的夜。孩子渐渐地忍不住要哭了起来。
在地上,只有沙漠,只有深没膝盖的沙漠。
“这儿太黑暗,太黑暗了呢,爸爸!”孩子说。
“是的,我们是在黑暗之中。是有人追杀着我们,他们有的是刀和枪,他们要来追杀我们。”我底声音是断续的—这声音使我和孩子听了都觉得凄凉。
孩子鼓起了他底幼儿的勇气,放声哭了。
风在吹啸,沙漠在咒诅!
怎么忍得住不哭出来呢!可怜的孩子,我们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了呀!我拭去了我底眼泪,在荒凉的风声之中抖动我底身体。
我们倒身在沙漠之中睡着。沙漠是冰冷的,孩子时时紧握他底手,他是在学习反抗了。
仍然是没有月亮,我们仍然是在黑暗的、荒凉的沙漠之中。
孩子站立了起来,紧握了他底手,昂起了头,向着天上呼啸。
我意识着,沙漠是在震动;我也站了起来,抬起了我底头,望着天上。
“我们要咒诅这个黑暗,我们要咒诅这个沙漠!”孩子说着。
我也说着。
“要停留在这儿,只有死亡,这里没有生命。沙漠之中没有生命。我们要回去,要回去,爸爸,回到我们厮杀的地方去。我们底生命在血中,我们底生命便是我们底血底流动。”
我和孩子都回转了头,我们底心在跃动。
风停止了吹啸,沙漠也停止了咒诅。
我们是在向前进。
是在黎明以前的时候,我们底拳头又在血液之中挥举了。
一九二九年四月
选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第五版《黄昏之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