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得源,你來?”他們都睜大着眼睛在凝視着我,先由黑米叔伸出他的粗大的臂膀,把我從小艇上挽起來,一若我是一個小孩子似的。
“得源!”我的堂兄旭高從艇上替我拿起那破舊的包裹——那被挾在他的脅下顯出異常的細小——臉上掛着疑信兼半的笑容。他的心裏頭似乎在說:“你怎樣也會到這兒來呢?”
跟着是“得源兄!得源叔!得源!”這名字在這木筏上響了一回,豎弓,妹子,亞木,粗狗次第都各叫着我一聲。
“得源叔,這破市籃!啊!”亞木現出感慨的態度,閃動着他的眼皮上有了疤痕的眼睛,從我的肘上把我的市籃搶下,丟進一個角落裏面去。
他們的這種親熱的表情,使我周身感覺到暖和,使我登時忘記了數萬里長途飄泊的疲乏。同時,我一樣地是爲他們所驚異,我怎樣也想不出他們爲什麼不好好地在鄉中耕田,偏要到這兒來幹什麼呀。
“啊!你們都來?幹什麼勾當呢?”我劈頭便是這一句。
他們都啞默着,有的臉上掛着苦笑,只有魯莽的旭高睜大着他的帶血的眼睛,用着憤怒似的口氣說:“來?不來這裏,到那裏去呢?”
亞木解釋着說:“得源兄,鄉中真是支離破碎呀!又水旱,又怕匪亂!……”
粗狗插着嘴說:“不到這兒來便要餓死了!”
這時候,筏上的老闆,爽聘,他是個年紀三十餘歲,面部有如放大的泥人一般的我的同鄉,在櫃頭旁邊帶着忙碌不過的態度站起身來向着我說:“來呀?得源。”跟着,臉上帶着苦容——怕麻煩又怕碰到事情來的苦容——便又坐下去記着他的賬了。
木筏面水這邊有許多筐鹹魚,裏邊有了許多很大袋的一袋一袋的東西。樓板擦得很是光滑,河裏面的水影跟着日影一道跑進來在這地板上面跳躍着。
……
住在這木筏上以後,我和他們算是度了同樣的生活,他們的脾氣和性格我愈加懂得多一點,我的心便愈加和他們結合起來了。這木筏象一個大鳥籠似的,它把我們從偌大的世界中攫取來關在它的裏面,好像我們是不適宜於在這鳥籠外面生存似的。同時象關在籠裏面的鳥喜歡叫着一般,我們彼此間都喜歡說話。真的,在這樣的時候,我們彼此間覺得說說話,發發脾氣是差不多和吃飯一樣的重要啊。
這天我們照例又是談起話來,門外下着大雨,屋背的木板(全屋都是用木板築成的)用着全力在抵抗着那粗暴而且激怒的雨點,這發出一種又複雜,又合一,又悲壯,又蒼涼的聲音來。從窗外望出去,M河迷濛着,浪花摻雜着雨點,白茫茫混成一片,這是多麼有趣的景色啊。但受到這種聲音的激動的怕只有我一個人,他們的臉上的表情都絲毫也沒有改變的,我知道他們從小就被殘酷的實生活所壓損,再沒有閒情來領略這大自然的美麗啊。在他們以爲下了大雨天氣便會涼些,那便是一切了。但,這倒沒有什麼關係,因爲我們彼此間實有了共通之點,那便是同是離鄉別井的流浪者,同是在人籬下的寄食者,因此我們彼此間總覺得異常親熱,談話的時候,也特別談得痛快些了。
我們彼此擁擠地坐在這木筏上的後房,(我們晚上便都在這裏睡覺的;這兒沒有蚊子,晚上只躺在地板上便夠,用不着睡具。)旭高望着我們說,“數一數寄回家去的‘番批’!”他的態度似滑稽又似莊嚴,似快樂又似悲傷。他的棗色的臉孔上近脣邊的一粒黑痣上的毛,跟着他的脣在移動着,這好像是在戲謔着這說話的主人公似的。
“‘臭虎’!天天在數着‘番批’,不怕激怒你的老子嗎?你這‘臭虎’!”黑米叔用着手掌批着他的屁股,在他的身邊蹲下去,看着他的“番批”。他的面孔幾乎象“吉寧人”一樣黑,身材比較細小而堅實。
“沒有錢寄回去,數一數‘番批’開開心!”旭高用着解釋的神氣說,把他的兩隻手捧着“番批”在念着。“……茲寄去大洋××元,以爲家中之用……”
“‘臭虎’!不要念吧!”豎弓尖着他的嘴脣,半懇求半阻止地走上前去搶着他的“番批”。“我們連‘平安批’都還沒有寄一張回家去啊!”
“唉!我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寄錢回家去了!……”黑米叔悵然地從旭高身邊退下,坐到地板上去。他的黑漆有光的眼睛似乎微微地溼了,但他這回的態度卻變成更加憤怒了。他磨着他的牙齒,圓睜着他的眼睛,欹揚着他的頭說:“‘你媽給我×的’,賺幾個‘臭錢’,這麼辛苦!……”
大家見他這樣動氣和傷心都沉默了,他卻作着冷笑說:
“我不信,我這個人連老婆和兒子都養活不起!他們那些發了財的‘×母’,哪一個強似我啊?他們有什麼鳥本事呢!……”
“你,你沒有他們那麼好的命運呢!”旭高照舊蹲踞着,安靜地說,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嘲笑他。
“命運!鳥命運!爲什麼他們有好命運!我們便沒有好命運呢!”黑米叔用着鳴不平的口氣說,他的周身的堅強的筋肉都似乎在替這位主人抱着不平。
原來旭高和黑米叔到這B埠來,差不多都已經快一年了,他們自從上次從“山巴”內面“行船”回來以後,便沒有事做,在這木筏上做“寄食者”也已經快一個月了。旭高的年紀比我大五歲——三十歲——身材卻比我高大了差不多一倍。他自小就沒有父親,他的母親有了四五畝田園。旭高十二歲至十五歲是我的私塾同學,那時他很頑皮,最喜歡乘“塾師先生”睡去,在他的辮子上結着一隻用紙畫成的大龜。往後,他沒有讀書了,他很喜歡在晚上到鄰鄉去看看社戲,同時喜歡在戲臺前和人家打架。約莫二十三四歲的時候,他討了一個老婆,從此以後他便很肯努力着田園上的工作。但天知道那是爲什麼緣故,他的田園一年一年地變成完全爲課稅和捐款之用,而且漸漸地被富人們收買完了。最後,他只得拋棄了他的瞎了眼睛的母親,和離別了兩個突突然的乳頭的老婆跑到這B埠來。據他自己說,他是想拿着鋤頭到B埠來發掘金礦的。然而他自到南洋以來,所度的只是一種礦坑下的生活,金子卻不知道到那裏發掘去呢?他一到B埠時,開始便在這木筏上“寄食”,往後他便替這筏“行船”到“山巴”裏面去——載着這筏上的檳榔,辣椒,蔗糖,鹹魚,煙,茶等等到內地和土人交換米穀去。做這種生意是不容易的,有許多人白白地被土人殺死了呢。做着這種生意本來是全然爲着這筏賣死力的,賺來的錢,是歸這筏主人的,他只可以得到很少的工錢。但當沒有“行船”的時候,他只得又在這木筏上“寄食”,因此這木筏的主人,居然又是他的恩主了!
黑米叔年紀約莫四十歲了,我在兒童的時候覺得他似乎很高,現在站起身來,他卻比我矮了一個拳頭了。他的妻年輕的時候是被稱爲美人的,我在差不多十歲的時候,時常看見她的兩隻眼睛在暗室裏發光。現在呢,我已經許久不回家去了,不知道他的夫人變得怎樣;但我想無論如何,黑米叔之離開家庭一定不是出於自己願意的,因爲他差不多天天都在記念着她啊!他自小便在替別人家耕田,等到禾穀成熟的時候,一擔一擔地挑到人家的家裏去。他自己卻時常沒有飯吃。到B埠以後,他和旭高一道在“行船”,——這便是他爲什麼把面孔曬得那麼黑的緣故——一同依着這筏主以爲活!(這筏主是他的堂侄,但“臭錢”使他的堂侄變成了他的恩主!這恩主給他很多苦工做,但給他很少很少的工錢!)
這時坐在黑米叔對面的亞木深深地被黑米叔所感動着了,他睜大着他的憂愁的眼睛,張着粗厚的嘴脣忠厚地說:“黑米叔,黑米嬸在家很悽慘呢!她現在是每餐都要到鄰家借柴借米呀,她天天在咒罵你,說你負心呢!她說你一定在外面討小老婆!忘記了她了!但是你的兒子都很乖,我向他們說,‘你們的爸爸到哪裏去了?’他們都向着我答,‘到番邦賺錢去哩!’……”
黑米叔搖着頭說:“這也很難怪她在咒罵着我呀!……”以下他便說不下去,他的聲音哽咽着了。
旭高這回卻氣憤起來,他用力在豎弓的肩上打了一下,藉以加強他的說話的語氣說:“狗種呀,做劫賊去吧!”
跟着他從他的衣袋裏抽出一條指頭般大小的木條,頂端扎着一束紅絲線,很神祕地說:“這是很靈驗的‘Kown’頭,不怕刀槍的!”說過後,他又是很神祕地把它拿到脣邊呵了一口氣,迅速地拿到頭上打了幾個旋轉,於是神氣十足地把它收藏起來了。
“‘臭虎’!值得這樣貴重,這又比不上‘番批’呀!”豎弓俏皮地在把這巫術者諷刺着,他的兩頰很肥,顏色又很赤,所以看起來倒象是廟裏的紅面菩薩一般!
“比不上‘番批’,“比不上‘番批’!你這‘狗種’不知道這兒賺錢艱難,要來這兒‘×母’嗎?依我說,你這‘臭狗屎人’還是在家裏‘咬蝨’好!”旭高叱着他,用着拳頭向他恫嚇着。
“你在講屁話!家中有飯吃,誰個喜歡到這裏來尋死!”豎弓反抗地說,他的眼睛完全變成白色了。“舊年做了兩回‘大水’,今年旱了半年,一切‘收成’都沒有,官廳只知道‘落鄉’逼‘完糧’,完到民國二十四年,又來逼收懲匪捐,緩繳幾天便會……臭虎!看你說嘴!便是你在鄉中,你可抵得住嗎?臭虎你啊!”
“真是哩!……豎弓,亞木,妹子和我都因爲……纔不顧死活便逃到這裏哩!”粗狗用着和平的口吻贊同着說,他把他的巨大的頭點了又點,象要藉此去感化着旭高似的。
“你們爲什麼不替他們對打起仗來呢!你們這些臭虎!”旭高暴躁地說,他弓起他的有力的臂膀,睜着他的血色的眼睛,似乎覺得對於打仗是萬分有把握的樣子。過一會,他卻自己嘲笑着自己似的,大聲地笑將起來了。
這時候,大家都沉默着,雨卻依舊在下着,而且似乎下得更大了。但這回我再也不會把我的頭伸出窗外去看一看江景了。他們的說話震動我的靈魂,那氣勢是比這狂暴的雨點更加有力些!他們一個個的家境我通是很明白的。他們都是在過着牛馬似的生活。他們的骨子裏的膏髓都被社會上的吸血鬼吸去。他們的全部的勞力都歸於徒然,他們的祖先,他們的父親,他們自己,甚至於將來的他們的兒子!……
亞木,妹子,豎弓,粗狗,都是和我住得很近,在鄉村間。亞木的母親是個襲耳朵的老寡婦,她的職業是,不計早晚,手上拿着“豬屎籃”和“屎耙”到各處耙起“豬屎”——這可以做肥田料之用,可以把它賣給耕田的人的。亞木自小便很孝順他的母親,提着小“豬屎籃”和小“屎耙”跟着他的母親到各處去耙起豬糞。在鄉中的時候,我們替他起了一個混號叫“豬屎”的。妹子是我的堂侄,他的父親喜歡喝酒和抽鴉片,把全家弄得支離破散,——他賣了兩個兒子,剩下的兩個,較大的在鄰鄉(行船),小的這個便是妹子自己了。——但照他自己的解釋,他便是不喝酒和不抽鴉片煙對於家計也是沒有辦法的。他能夠舉出許多例來證明許多許多的沒有喝酒和抽鴉片的人也和他一樣窮。豎弓的父親已經死去了許久了,他也是一個出名的紅面菩薩。粗狗的父親和母親都很忠厚,粗狗也很忠厚,因爲他自小頭髮便有幾條是白的,所以人家都叫他做“粗狗”——照我的鄉下人的解釋,粗狗這名字,是指雜而不純之意。
靜默在我們中間展開着,我們似乎都變成了化石。驟然間,黑米叔用着剛從夢中醒來的神氣說:“得源,你爲什麼願意去幹着那樣的事體呢?不是阿叔想沾你的光,你讀了這麼多的書,大學也畢業了,本事也大了,要多賺一些錢寄回家去纔好呀!你的父母都是窮光蛋,你要知道窮人是不易過活的啊!”他這時從他的耳朵上拿下來一粒藥丸似的烏煙在他的牙齒上磨擦着,態度很是仁慈。
“對呀!得源!你連大學也畢業了,爲什麼不去做官呢?旭高張着疑問眼睛望着我,但他的態度卻顯出異樣的孩子氣,好像害怕他這句話或許會說錯了似的。
這回妹子也說話了,他似乎在守候了很久,直至這時纔得到這說話的機會似的。他的年紀約莫二十歲,身體很不健康,兩隻眼睛無論怎樣出力睜着也睜不大開。“得源叔,老嬸天天在家中捶胸頓足地啼哭,她要老叔到外面來把你找回去哩!她每回聽見城市上拿了學堂生或是自由女去“找銃’的時候,她便哭着向老叔要兒子!她差不多完全發瘋了!得源叔,我這回從唐山到這兒來,她千叮嚀,萬囑咐,要我替她把你找個下落呢!……得源叔,依我的說話,你還是偷偷地跑回去一下好呢。”妹子說得怪傷心了,他出力地張一張他的疲乏的眼皮,定定地望着我。
亞木,粗狗,豎弓,都在替我傷心,他們都親眼看見我的母親的瘋瘋癲癲的形狀,聽見她的瘋瘋癲癲的說話。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向着我說:“對呀,你應該回去一下呀!”
也許我是太傷心了,我只是咬緊我的嘴脣,把我的沉重的頭安放在我的手肘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實在呢,我不知道要怎樣置答纔好。我的心裏頭的話是太多了,以至於擠塞着了,這反使我不容易把它們發表出來。我將向他們說出這個社會是怎樣黑暗,現階段的資本制度是怎樣罪惡,他們爲什麼會那樣受苦,而我爲什麼會去幹着那樣的事體嗎?我將告訴他們說當這全體被壓迫的兄弟們還沒有家可歸的時候,雖然我的母親是瘋了,我獨自個人回去是回不成功嗎?這些問題是太複雜,不是一下子便可以講明白的。所以,我對着他們只好搖着頭。
加倍使我傷心地,是我看見我的侄子的那種疲乏的神情,要是有錢人,老早便應該被送到醫院大大醫治一下的,而他呢,連好好地在家裏耕田還不能夠,抱着病跑到這B埠來。同時呢,他似乎還不知道他自己的悲慘的命運,他還在替我傷心,這有什麼話講呢?於是,我不自覺地這樣喊出來:“妹子,我是不能夠回去的!但是你打算怎樣過活呢?你的身體是這樣糟的!”
妹子顯然是很受到感動了,他說:“一連病了十幾天,又沒有錢醫!家也回不成了!事體又找不到!……”
“便是回家去,難道你便有錢醫病嗎?死在‘番邦’,死在‘唐山’,不同樣是死嗎?不要害怕!臭虎!”旭高用着他的有力的手掌抓住了妹子的頭髮,搖了幾下,便又放鬆了,於是狂笑着,這在他便算是對於同伴的細膩的安慰了。
妹子也慘笑着,躺下地板去,合着眼睛在睡着。
我沉默而又溫柔地撫着他的背,這便是我所能夠幫助他的一切了!
雨還是沒有停止,河水增高了幾尺了,但這不全然是爲着雨,大半是爲着潮漲的緣故。我們不高興再去說起這種傷心的說話了。因爲這樣說得太多了時,對於我們似乎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到外面洗身去吧!籲噲!”旭高忽而站起身來高喊着,從角落裏拿起一條大浴巾來——這種大浴巾可以卷在頭上做頭巾,可以圍在下身做“紗龍”,可以橫在腰上做腰帶各種用途的。
“‘臭虎’!去便去!”黑米叔也站起身來,臉上掛着天真的笑容,把他剛纔的憂愁全部都忘記了。
在B埠這兒,每天洗幾次身,這是一種必要,而且是一種風俗。於是不顧雨是怎樣下着,我們次第地都把衣衫脫光,圍着大圍巾,成行地走向筏外的步道上去。老闆爽聘和平時一樣地坐在櫃頭上,正和一個顧客在談着話。他下意識用着懷疑的眼光在望着我,心裏頭是在說:“看!你這個不成器的大學畢業生!”可是,我卻旁若無人的跟着這隊“寄食者”走出去。
筏外面的這步道也是由木板做成的,它的低級的十幾級都浸在水裏面,只有最高的兩級還是現出水外來。這時候,這木筏的地板距離水面還不夠一尺高,象即刻全部便都要沉入水中去似的。景象是美麗極了,雄壯極了,極目只有象欲墜下來的天空,象在水面上飄浮着的許多遠遠近近的樹林,房屋和木筏,在河心與岸際跳躍着的許多小艇,艇上面有着周身發着油漆氣味,口嚼着檳榔,荖葉的土人,男的和女的,而這一切都籠罩着在粗暴而又雄健的雨點之中。
我們都歡躍着先後地跳下河裏面來,急激的波浪把我們的軀體衝擊着,剝奪着,壓制着,但我們卻時時刻刻地保持着把我們的頭顱伸出水面之外。河流不能淹沒我們,也正如悲哀不能淹沒我們一樣。
我們呼號着,叫喊着,把手掌痛擊着浪花,我們藐視着這滔滔的河流,我們都暗暗地在讚頌着我們自己的雄健的身體。有着這,我們是能夠把一切困難逐漸征服的啊!
黑米叔游水的姿勢好像一隻鴨,紆徐地,堅定地,自負地,浮向前面地。旭高顯出象野馬一樣矮健,他時時騰躍起在各個浪頭之上。他一面游泳着,一面高聲唱着:
“水裏面的海龍王啊,
請把你的皇位讓給你的老子!”
亞木弓起他的屁股來,好像看不起一切似的在用着滑稽的眼色看着我們。豎弓把他的兩掌上的兩個拇指放置到頭頂上去,全身在蠕動着,象在爬着的蟲一般。忽然間,粗狗游泳到他的身邊去,不提防地碰撞了他一下。他便豎起頭來,伸長着他的臂膀把粗狗連頭蓋面地壓到水中去。但只一瞬間不知粗狗從他的下面怎樣一拉,豎弓自己把頭沉沒到水中去,回時粗狗卻高高地騎在他的身上,於是我們都大笑起來了。
同時,妹子因爲身體不太好,只在步道旁邊浸了一會,便先自起身去了。……
過了兩個星期,這筏上的老闆爽聘對待我們更加刻薄起來,甚至於時時把我們冷嘲熱諷,說要是這樣繼續下去,不久他的生意便只好收歇了。我們都感覺這比一切的屈辱都要難受些,於是我們都願意從這鳥籠飛到廣大的世界外面去,雖然我們知道那也只是一種沉重的壓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