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北烈的中国学生也不多,但对于社会科学比较有兴趣、有常识,可与共谈并且见解一致,谈得颇为投契的,倒有一个曾在成都中学同学的周太玄。
周太玄也是这年暑假后,才由巴黎将我们几十人所组织的巴黎通信社结束了,到此地大学专攻生物学的。他住巴黎时间比我久,活动方面比我宽,认识的中国学生比我多,我们每每在空闲时候纵论到当时一般的时贤,他提出的人最多;为我也认识,也倾佩的,当然有不少的人,并有好些已经历尽艰苦,今天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功臣了,我不用再提,然而无论如何,像赵世炎这个先烈,我却要说一说。
赵世炎的一个哥哥赵国兴,也是四川高等学堂分设中学堂的丙班同学。(这中学只办了甲乙丙丁四班,甲、乙两班在一九一〇年暑假毕业,丙、丁两班是由高等学堂出了一年经费,合在成都府联合中学堂新甲乙两班,于一九一一年毕业。毕业文凭还是分设中学堂名义。我当时的学名叫李家祥,恰好与赵国兴可以作对联)。因有这联系,故在巴黎第一次同他见面时,就比较亲切,就比较谈得来。
那时,赵世炎尚只是工读互助社社员。巴黎的中国共产党还在酝酿时期。他是以留法勤工俭学学生身份到的巴黎。我第一次会见他时,他已在一个铁工厂里学铁工。他的体魄极强健,中等身材,粗眉大眼,那时,他因为作工原故,一双手又大又有力。据周太玄告诉我说,他是白昼作工,夜里读书,法文的社会主义书籍读得不少,并且读得精细。所以一连三个星期日的晤谈,总不外于政治、经济,尤其谈得多的,就是当时正在受内外夹攻中的苏联情况。我们对苏联情况的真象,知道得并不多,法国报纸除了《人道报》一家外,报道苏联情况,大都是含有恶意的,何况那时法国政府还正派了一员大将帮着波兰的反动政府,在向苏联作战哩!不过,我们几个人却都盲目地、诚心诚意地,全相信苏联的大革命是必会成功,而欧美亚各帝国主义干涉者必要失败。在这种谈话中,赵世炎更表现出他的积极性和坚决精神。
我们离开巴黎,也就离开了赵世炎。到后来,仅只从旁的地方知道他正式参加了在法国的中国共产党,并成为在工运中的一个有力分子。
我于一九二三年暑假后,再出蒙北烈大学转学到巴黎大学时,赵世炎已不在巴黎,从此,不但没有同他会过面,更无由知道他的消息。直至一九二八年,有人从上海回到成都,方才知道赵世炎已于一九二七年,被蒋贼中正的爪牙杨虎、陈群这两个杀人魔鬼,在反共事件中,捕去杀了。同时,这人还告诉我说,他所认识的一个在陈群那里作秘书的女人,很悲哀地告诉他:赵世炎只管拉着黄包车在作工运,但蒋贼的特务却调查得清清楚楚,他是一个重要的共产党员,因此,将他逮去之后,曾用过各种非人所能忍受的毒刑,拷打他,残害他,要他供出共产党在各方面活动和组织全貌。因为他只管五毒备尝,仍然没有一句口供,其结果,只有杀死他的一途。据说,临到扶出上绑时,赵世炎还是坚挺得像铁人一样。这女人说,就连那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陈群也颇为感动的,亲口告诉那女人:“像这样的硬汉子,就在你们四川共产党人中也要算头一个!”
我听见这消息后,一如听见刘愿菴在重庆就义消息一样,好多天不舒服,因而更引起了我对共产党的同情,因而更增强了我对蒋贼中正和他那一伙的仇恨。我很感谢这两位先烈!我敢于说,自我从法国回国以后,我确实因了他两位的无形影响,使我愈益明确坚定了我这二十几年来的行动方向。
三十年来,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奋斗中,壮烈牺牲的真不少,在这中间,我认识而与我以影响的也多,如恽代英便是其一。假使到后来没有毛泽东主席正确而英明的领导,把以前在摸索过程中许多过左偏右的思想,一一予以纠正的话,老实说,在一九五一年七月一日,使我追念赵世炎以及好几位我所认识的中国共产党先烈,我能有这样的感激和欣慰的浓郁感情吗?有是有的,恐怕不如此之甚罢!
(原载1951年7月1日《川西文艺》二卷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