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想·意見·回憶

  四年前的“一·二八”,我正在××公安局當警察,因爲用不到我們上前線去,便只好日夜不停地在後方做維持治安的工作——捉漢奸!

  那時候只有捉漢奸和殺漢奸是最快人心的事。我記得,我們每次捉到一個或者兩三個專門摜炸彈的漢奸去槍斃時,我們的後面總要跟上成千成萬的羣衆,大聲地喊打,喊殺!拍掌,歡呼!……有的甚至於還親自拿着小刀子,到槍斃後的漢奸的屍身上去戳,去割,去挖他們的心肝!……

  三年前的“一·二八”,我雖沒有當警察了,但心還是熱的。因爲要大家長期抵抗,於是漢奸也跟着減輕了罪:遊街,戴高帽子,站木籠示衆!……我雖然沒有親自動手去捉,但究竟還能認識他們是漢奸。羣衆們也還是一樣地拍手,歡呼!喊打,喊殺……但已經看不到槍斃,割肉和挖心肝了。

  兩年前的“一·二八”,我提筆走上文藝界,心似乎也很平淡了。但究竟還有一些“愛國青年”們組織什麼除奸團,跪哭隊之類的東西專門和漢奸們作對,開玩笑,使他們常常要受點兒驚嚇,吃點兒麻煩煩……奸商們甚至還要花幾文餞去登一登報:“鄙人並非漢奸,諸君不要誤會!愛國豈敢後人,自有良心爲證!”……

  一年前的“一·二八”,我的心不知怎樣的,漸漸地由平淡而變爲冷靜了。這對漢奸們已由無罪而變爲有功。作官的作官,享福的享福!“漢奸”這名詞,根本就不存在了。如果你要說他一聲“漢奸”,那麼你就是漢奸的漢奸——

  今年的“一·二八”呢?我的心也就由冷靜而變得更冷,冷成了冰涼了——不錯,這正是奴隸的心!

(原載1936年1月《時事新報》副刊《每週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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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葉紫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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