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一个梦,然而,一切都是这样真切的。

  他回来了,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了。他显得疲倦,但是在他底眼睛里却仍然停驻着那旧日的异样的光彩。

  他不是更瘦了么?他底颧骨不是比从前更加突出了么?

  他底面色不是更黝黑了么?他底眉不是比从前更浓,更紧皱了么?

  我想着那万里的征程,几年的转徙,不断的斗争……

  在一个夜晚,在和敌人打过了一个酣战以后,他也许还能跟着兄弟们再走九十里的长途,不会落在后面—白天,他也许是和他底兄弟们躺在某一个山石的洞里,躲避着从天上飞来的袭击。

  他仍然和以前一样沉默。但是,他不曾忘记我。在这个都市里,他还在这样的一种掩蔽的衣裳下面到过我这里来。一见到他,我就认出他来了。

  “你回来了,勋?”我握住他底手,轻轻地问。

  “是的—”

  “这里对你是很危险的,勋。”

  “是的。可是我就要走了。”

  你什么时候再回呢?”

  “我……当我们再回的时候—”

  他微微笑了,是那样从过去的悲惨里想到了未来的光荣的满足的微笑。

  我送着他,走出门外。

  “我们不是七年不见了么?”他忽然说了。

  “七年,是的。”我回答他。

  “这七年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我将用什么来回答他?一切都是这样显明—这七年我一直还是这样。

  我没有回答。我低下了头。我觉得我底心也在沉坠了。

  他将一块黑布盖上了他底脸面,如同一个影子一般地晃到了街心。

  他去了,去得遥远了。也许,这不是他活着回来了吧?也许,这只是他底已经停止了活跃的生命底影子?谁知道呢!

  然而,一切都是这样真切的啊!

一九三六年三月
选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初版《鹰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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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丽尼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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