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湖俠隱第7回 獵豹遇妖徒 落日荒山驚怪異 燔鬆嘗美酒 隆冬風雪拜仙師


起初母子忙於營建,雖然發現了上下途徑,並未離峯他出。等到新居建好,種上蔬菜,魯孝忽想起明日正是雷大婆所約見面之期;又想到神獸姑茫困處洞中,無從覓食,甚是可憐,那口下山遊玩,曾見松林左近果實甚多,意欲期前趕去,在人來以前先將果子採好,等見過雷太婆,便給姑茫送去。因知仙人不喜乃兄,暗告乃母,說要前往。魯瑾覺着都是一樣小娃,爲何不喜長子?心稍不平,終以仙人之言不敢違逆,只得罷了。

初意勿惡必要爭着同行,哪知勿惡依依乃母身側,見兄弟持了新編竹籃匆匆下山,竟連問也未問。小小年紀,已具深心,因聽日前兄弟回來說仙人與他無緣,早生忌妒了。這且不提。

魯孝持籃下峯,趕往松林以內,剛將果子採滿,見雷太婆走來,口喚仙婆,連忙下拜。雷姑婆笑道:“數日不見,你越發長大靈巧多了。我先傳你坐功口訣,照此勤習,紮好根基,異日修道,便容易得多了。”說罷,分坐地上,如言傳授。魯孝自然靈悟,不久領會,當時便能按照所傳,吐納入定。坐完起身,魯孝又跪求傳授那日所見發雷火之法。雷姑婆道:“此是玄門太乙神雷,你初步功夫尚未學全,如何傳授?你只要每日照我所傳,用功勿懈,到時自有成效,學它就不難了。”魯孝仍是拉手抱腿,纏磨苦求不已。雷姑婆笑道:“我真愛你,但此時發雷你不能學。那峯崖太高,上下費事,你先回去用功,月半夜裏再來,我傳你上下飛遁之法,萬一遇事,也可有用。三月後,我再提前將鏢還你。此寶發出來,便是一道紅光,夾着大片火星,差一點的妖邪以及猛獸毒物當之立斃,和發雷差不多,不更好麼?”魯孝又請仙婆到時連那法牌一同賜與。雷姑婆道:“你想將姑茫先放出來麼、與你作伴原好,無如它野心未退,容易惹事。且等到時我想過之後再說吧。”魯孝歡喜已極。又問:“我哥哥比我還乖,大婆怎不喜他?可許他來見麼?”雷姑婆作色道:“此是各人緣法,他也自有遇合。我已說過無緣,並且他也不願意見我,何必多事?”魯孝見太婆面有不快之容,不敢再說,只得罷了。

一會,雷姑婆走去。魯孝興沖沖越過小山到了石筍之下一看,穴中空空,姑茫不見,不知仙法隱蔽,脫口說道:“姑茫呢?”一片煙光過處,姑茫忽然現身,伸出頭來。魯孝心喜,忙即近前,手摸神獸頭上柔毛,笑問:“你在哪裏?方纔怎不見你?”姑茫低叫了兩聲,身子往後一退,又是一片煙光閃過,立刻不見。煙光再起,重又現身。魯孝笑道:“你原來藏在裏面,我不來,你就不現形麼?”姑茫點頭。魯孝隨將所採山果黃精之類遞與它吃。姑茫爲博小主人的歡心,吃時做出許多花樣。魯孝益發喜歡,大笑不已。人獸同玩,直到天黑魯孝腹飢,姑茫示意催歸,幾次怒吼,未了將身隱回,不再出現,魯孝方始回去。月晦陰黑,山路崎嶇,仗着天生神目,安然回到峯上。見乃母正在盼望,一問勿惡已睡,便把經過情形告知。魯瑾自是喜歡。隨即就睡。

半夜裏魯孝起來用功,快到天明,忽見勿惡悄悄爬起來往洞外走去,行時匆忙,魯孝坐在牀側隱處,似未看見。魯孝剛用完功站起來,心想:“哥哥此時起來做什?”弟兄情分原好,時常遊戲打鬧,意欲嚇他一跳,隨後掩去。哪知勿惡由新闢山路直上峯嶺,向空跪下,口內喃喃默祝,也聽不清說些什麼。待了一會,魯孝心中不耐,突然趕過問道:“哥哥,你做什麼?”勿惡回顧兄弟趕來,面帶悲忿之容,一言不發。魯孝也未在意,又問:“哥哥爲何生氣?”勿惡見兄弟和他親熱,面色轉和,答道:“我想爹爹顯靈,也傳授我仙法呢。”魯孝方始省悟,安慰他道:“我今日剛學會打坐,仙婆說是與你無緣,你也不願見他,我已答應道法不敢傳授。但是過了三月,仙婆把法寶還我,並允放出姑茫與我作伴,我必與你同玩那兩件法寶。它們出手便是一片紅光火星,還有好些奇怪,多厲害的怪物猛獸,碰上就死,能發能收。姑茫比娘說的老虎還大,還好看,口能噴火燒人,本是爹爹收來留給我們,且比你那柄斧子好得多哩。”勿惡聞言,想起早來奪斧之事,不由內愧,沒有言語。

弟兄二人攜手回洞,魯瑾已起,見面笑道:“你們這早就到上面去做什?”魯孝方要答言,覺得勿惡將手一緊,意思不令開口,便沒有說。勿惡道:“娘昨日不是說上面可養豬麼?我想造一個豬圈,去看地方,弟弟跟來,也沒看好。”魯瑾道:“深山之中,哪裏去找小豬?我只隨便一說,事情還早呢。”魯孝兩次要開口,均被勿惡阻住。後來魯孝暗中間他:“爲何哄娘,不說實話?”勿惡說:“娘日常想念爹爹,她聽了要傷心的。”魯孝心直,覺得有理,說完也就罷了。

由此起,毋子三人便在峯上種植菜蔬。糧食,安居度日。兩小弟兄體力也日益強健。

到了月半,魯孝前往樹林赴約,雷姑婆已然先在。傳了魯孝一點法術,告以照此勤習,不消三月,便可仗此上下山峯,三五十里以內,舉步即至。並說神獸姑茫,也在此時放出,現在修煉,最好莫多驚擾。魯孝笑說:“每日隨娘種地也無閒空,每月只去這兩回好嗎?”雷姑婆道:“此尚無妨,就便一個月兩次,與它送點吃的原好,但不可再像上回,玩到那麼晚。”魯孝喜諾。

雷姑婆走後,魯孝便將林中果實採了好些送往隔山,喚出姑茫,與它同吃,人獸親熱了一陣。天已深夜,姑茫重又急嘯催歸。魯孝想起林中經霜紅柿甚是肥大,還有梨棗,俱是母兄愛吃之物,便去採滿了一籃,帶回洞去,到時夭色已明。魯瑾同勿惡也都起身,問知經過,笑道:“目前已是秋去冬來,轉眼草木全調,既有這些棗子,你不存儲一點,將來拿什麼與姑茫去吃?如非仙婆暫時不會下山,我真想去看看這姑茫是什樣子哩。”

魯孝聞言,想起上次林中果品甚多,今日再去,除柿子紅熟外,好些俱已凋落不見,梨、棗也剩得有限,恐日後姑茫沒有吃的,便着了慌,意欲再去多采些來藏起。勿惡也要跟去。魯瑾笑道:“仙婆許你下山麼?”勿惡把怪眼一翻,怒道:“我又不是她什麼人,怎能管我:又不隨她煉法修道,這山須不是她的。”魯瑾恐怕得罪神仙,連忙喝止道:

“大娃胡說!我們母子如非仙婆照應,早已餓死,哪有今日?再敢無理,我永不再愛你了。”勿惡便不再說。魯瑾見他氣得要哭,心終憐愛,便哄他道:“乖娃,我們全靠仙婆,才得衣食安居,不受惡人鬼怪侵害。你得罪了她,日後不管我們,如何是好?娘還是愛你,你們早去早回吧。”

小弟兄二人各提了竹籃往峯下走去。行時勿惡還想把斧子帶走,魯瑾因爲二兒性情都暴,弟兄時常打鬧,恐其惹事,不令帶走。等兩小走後,忽想起深山之中難免有豺虎之類、帶斧可以防身。繼一想:“兩小仙種,具有神力,獨出數次,俱都平安回來。第一次遇到那麼厲害的怪物尚且無事,何況近來還有仙婆保佑。”略微尋思,也就罷了。

兩小下山以後,見霜柿滿綴枝頭,梨、棗雖然有限,因果樹多,採集起來數也不少,勿惡初出遊玩,更是高興,攀援林樹,又秉遺傳,爭先採擷,一會兒便採滿了兩筐,趕回峯上。

魯孝見乃母正在採剝山藤,問做何用。魯瑾笑道:“以後不免常往山下采掘野果山糧,此峯甚高,上下費事。我想這裏山藤甚多,連日剝了不少藤皮細條,如結一長索,綴向峯下,再往上吊,豈不省事省力?”勿惡喜道:“娘說那小豬,如能找到,不也可以吊上來麼?”魯瑾道:“照我母子臂力,就是一條小牛也能吊上來,可是深山中哪裏去找豬牛呢?”魯孝問道:“娘前天不說,山裏頭還有老虎、豺狼,捉兩個來喂,冬天下雪再殺,不就有肉吃了麼?”魯瑾罵道:“虎、豹和狼都是吃人的東西,萬一遇上,趕快藏起,不要給它看見,萬捉不得。”魯孝道:“老虎可比姑茫厲害?”魯瑾道:

“姑茫我又沒有見過,如何得知?照你所說,雖比虎厲害,但它是你爹所養神獸,自然不會傷你。老虎又兇又野,被它看見,就沒命了。你們如非仙婆保佑,這點年紀,我真不敢放你們下去呢。我以前受盡磨折,常受飢寒之苦,能有今日,已是萬幸。不過見峯頂空地甚多,想養幾口豬、羊、小雞,大來殺與你們吃,隨便一說,這類家養的東西山中沒有,不要當真。”勿惡道:“娘說的那雞,我今天看見了,比娘說的好看,還有長尾巴。”魯瑾一問,知是野雞,笑道:“這東西果然好吃,但飛得快,除非天雨,你們沒有彈弓,打它不到。可拿石塊去打,也許打到,那雞肉烤來吃才香呢。”兩小便記在心裏,隨又拿了空籃,往山下跑去。

林中野雞原多,魯孝原先見過,沒有在意。及聽方纔一說,勿惡首先提議,務要捉幾個回去與娘烤吃。無奈人未近前,便已涼飛遠去。兩小無法,只得先採梨、柿送回峯去,連送了幾次,那野雞都是見人就驚飛,仍又回到原處,可望而不可及,逗得兩小性起,定欲捉到才罷。又發現附近有片草地,雞羣一逃,時往飛集。末一次,互相商議好計策:先把石子撿了不少放在籃內,由魯孝掩藏林旁山石之後,勿惡假作回山,再遠遠繞道左近,用石去打。算計能打中更好,否則必要飛回林內,再與魯孝兩頭夾攻,好歹打它兩個回去才罷。那羣野雞見人來多次,均未加害,漸少機心,勿惡又善於隱藏,輕悄悄繞去,並未驚覺。等繞到近處,相隔還有兩丈,借一大樹隱身,雙手握石,照準雞羣便打。忽惡原是天生神力,手疾眼快,天賦異秉,捷逾猿鳥,如照本能,便是縱身飛捉也能辦到。因系初次,無甚經歷,第一下石塊過大,所用又是左手,並未打中。第二下鳥已驚飛,卻打中了一隻。小孩心性,過去拾起,見那野雞毛羽豐肥,彩色鮮明,氣還未斷,喜歡得亂蹦。雞已飛散,無可再打;只顧愛不忍釋,忘了去與兄弟會合。等到想起,將雞放入籃內,匆匆趕去,魯孝人已不在石後。心正奇怪,忽聞長嘯之聲,聽出是兄弟嘯聲,爬上石頂,憑高一望,見魯孝正朝林野間飛馳。前面有一個和乃母所說差不多的野獸,正在亡命奔逃,相隔約有一箭多地。心中大喜,連忙飛跑趕原來魯孝前在林中採果與姑茫吃,遇見果高枝柔,不能載人之處,便用石子去打,不似勿惡初次以石擊物,較有準頭。雞羣吃勿惡一驚,全都飛回原處,仍藏石後,魯孝與之相隔又近,雙手齊發,當時便打中了兩隻。餘雞驚飛時,又有一隻被打中,但未傷及要害,飛出十來丈,方始墜地。魯孝先當雞已飛走,本沒想追,及見負傷下落,剛欲往拾,猛瞥見一個小野獸由深草中猛躥起來,叼了傷雞要吃。此是當地青狼,爪牙犀利,又有奇毒,兇惡非常。本意藏伏近處,想吃這兩小孩,現見傷雞下落,便撿現成,欲吃完再去吃人,哪知遇見對頭。魯孝也沒有把它放在眼裏,見這東西和乃母所說的羊、狗差不多,不但不怕,還想捉回山中餵養。因到手之物被它奪去,心中有氣,揚手一石,正打中在狼的後臀上,力猛石沉,那狼自吃不住,才知厲害,銜起野雞撥頭就逃。魯孝自不肯放,提筐便追,一路用石亂打,雖然人獸都快,不易打中,打上卻是不輕。這頭兇狼心性多疑,照例欺軟怕硬,連受兩傷,越發害怕,箭一般朝前射去。晃眼追出十來裏,到一山谷之中,狼已受傷力乏,先被魯孝一石把後腿打斷了一根,跟着腰間又着了一下重的。那狼痛極慘嚎,連跳帶跑,躥出去十多丈,終於倒地死去。魯孝心想不應將它打死,且拿回去吃它的肉。忽聽到兩聲獸吼,由前面巖坡上飛躥下來兩隻金錢大豹,撲向死狼身上,各伸利爪,連抓帶咬,晃眼就撕成兩片,互相爭奪,正待大嚼,魯孝也已趕到。

魯孝出生不久,幾曾見過豹子,見那形像和乃母所說的老虎差不多。心想:“原來老虎還沒有姑茫大,怎娘說得那麼兇?這東西花毛也甚好看,捉上一個回去多好。”魯孝正要上前,又一想:“娘說的話決不會錯,這東西一蹦多高,想必厲害。我只一人,如若抓住一個,那一個必來咬我,怎打得過?頂好先打死一個,再把那一個捉回餵養。”

心念一動,忙往大樹後藏起。一看籃裏石塊已在打狼時用完,只剩兩隻野雞,且喜樹後碎石甚多,便悄悄撿了十幾塊放在籃內,又挑了兩塊握在手內。繞到豹的側面,看準一隻較大的頭上猛力打去。本來豹子兇狡猛惡,縱躍輕靈,又善爬樹,比虎還要難防。魯孝初生之犢,哪知厲害,當時形勢危險萬分。幸虧當地豹、狼各有族類,狼多豹少,每遇必生惡鬥,豹一走單,往往爲狼所殺,雙方已成宿仇。兩豹又當餓時,聞得狼嚎趕來,同起撲噬。魯孝正由側面掩來,未被發現。那石塊有飯碗大小,上多銳角,力量又大,那豹正在飽啖狼肉,不曾留意,冷不防中了一下重的,將頭頂骨打碎,受了重傷,往橫裏猛躥出丈許遠近。痛極之下,犯了野性,怒吼一聲,目射兇光,側身回顧。

魯孝發石時,大豹正在低頭啃嚼,另一豹低頭朝前,也在大吃狼肉,藏處形勢甚佳,本不易被其發現。偏巧勿惡卻在此時趕到,因未看見兩豹撲狼情景,哪知厲害,谷徑歪斜,發現時相隔已只五六丈。一眼瞥見當中地上蹲踞着兩豹,正在裂食死狼,兄弟掩身樹後,握石要打。先當是兩隻老虎,原有戒心,剛想潛行過去與弟會合,魯孝石已發出,見哥哥趕來,幼童無知,以爲多了幫手,方喜叫得一聲:“哥哥快來!”底下話未出口,傷豹目光到處,見對面跑來一個幼童,手握石塊,作出要打神氣。這類猛獸,照例見人就撲。重傷之下,兇威暴發,又誤當作打它的仇人,如何能容,四足一蹬,立即猛撲過去。這等情勢,便久慣打獵的人遇上,也難倖免。總算勿噁心靈身輕,生具異稟,一見那豹當頭撲到,勢急如風,初遇這類猛獸,震於乃母之言,情急心慌,不禁發動本能,雙手發石,照準那豹猛力打去。口裏一聲急嘯,百忙中也不知打中與否,身子往下一矮,不但未退,反倒低頭望前躥去。一陣疾風過處,一片黃影已由頭上飛越而過,耳聞厲聲怒嗥,山峽皆鳴,自己也由豹腹下穿過,脫出危險。回顧那豹,撲臥地上,已不再動,當時不知死活,也未過去。再看前面,魯孝已和另一豹鬥在一起。

原來魯孝出聲一喊,傷豹已然飛起,吃勿惡二石打中要害身死。同時另一大豹聞聲,發現樹後有人,立即追將過去。魯孝見一石未將傷豹打倒,反朝乃兄撲去,急於往援,心神一分,忘了還有一豹在後,幾爲所傷,勿惡這一聲急嘯,卻救了魯孝的性命。因爲兩小生父本是異類中神物,具有伏獸之威,兩小秉父遺傳,嘯聲尤爲相似,不特身後那豹聞聲卻顧,連別的獸羣也都受驚,不敢貿然趕來。不過豹最刁狡,暫時驚退,轉眼便看出對方仍是人類,與所畏神物不同,重又膽壯前撲。因緩得一緩,魯孝也已警覺,又見哥哥已脫豹爪,心中大喜,竟想合力生擒,放下竹籃,反身迎鬥。那豹也是該死,因見人小,心存輕視,相隔又近,以爲輕輕一縱便可撲倒。不料魯孝天生神力,手足均異常人,身子又極輕快,往側一偏,讓過正面豹頭,隨伸雙手,將豹頭抓住。那豹自然被激怒,始而回頭便咬,無奈魯孝生具神力,見豹咬來,猛力往下一按,豹頭便被按向地上磕了一下,因勢大猛,那豹驟出不意,撞得生疼。初吃人虧,不由發了野性,揚爪亂抓,後腳又在地上亂蹬,蹬得石土飛揚,沙沙亂響,口中鳴嗚怒吼不已。魯孝吃了人矮的虧,豹頭雖被撳貼在地上,知道手稍一鬆,豹頭往起一擡,必爲所咬。又見豹爪犀利,靈活多力,已然兩次幾乎被它抓住,惟恐一不留神,被它抓上,定要皮破血流。正無計可施,勿惡恰好趕到,拿了兩塊大石,照準豹的兩眼打去。魯孝急喊:“哥哥不要打死,要留活的好養。”豹眼已被打瞎。那豹痛極拼命,忽然一聲怒吼,猛然昂頭,魯孝說話分神,手勁稍鬆,立被掙脫。幸而因躲豹爪,剛巧閃向側面,否則非被咬傷撞倒不可。

就這樣,也被震退出兩丈來遠,幾乎跌倒。因是避開正面,那豹又因勿惡打它眼睛,更較狠毒,認定是前面仇人,不暇再顧這面,魯孝才得尤事。

勿惡正站在豹的前面,口比魯孝多有心計,性更記仇,來時幾乎爲豹所傷,便生厭惡,棄了生擒回家餵養之念,又早看出這類猛獸兇野難馴,故此上來便將豹眼打瞎。初意豹被兄弟抓住,可以任憑處治,不料會被掙脫,迎面撲來。彼時豹已怒極發狂,休說是人,便是棵樹也必撞倒,形勢危險,不容一一瞬。總算命不該絕,服快身輕,當豹頭昂起以前,見兄弟人小吃力,忽想縱上豹背,用石去打豹的後腦,恰在此時縱起。豹眼一瞎,掙脫魯孝以後,只當仇人仍立面前,將頭一低,猛躥過去,正由勿惡腳底躥出,撲了個空。益發怒聲厲吼,滿處亂撲,欲得仇人甘心,無奈眼已全瞎,怎能如願。兩小見豹狂蹦亂跳,猛惡非常,雖然膽大,也是不敢走近,便將石塊亂打。逗得那豹越發四面縱撲不已,吼嘯之音,震得四山皆起迴應,山風大作,沙石驚飛,聲勢更是驚人。兩小卻一點也不知害怕。魯孝因見豹躥不已,恐野雞被豹踐踏,不能帶與娘吃。剛把雞籃拿起,套向手上,就便取了些大小石塊,準備打時方便。猛覺四山口應中,有不少獸類吼嘯,由遠而近,不似傷豹口中所發。忙喊。“哥哥快來,你聽見麼?老虎多着呢。”

勿噁心思靈巧,同時電聽出山風與吼嘯之聲有異,不等話完,便舍雙豹,縱往坡上觀察。

目光到處,塵沙滾辰,高涌數十丈,前面山凹嶺脊間,飛也似躥來二三十隻花斑大豹,口中怒吼連連,一路躥山越澗而來,當頭幾隻金錢大豹,比傷豹還大得多,分外威猛,已快臨近,相隔只有一條山溝,晃眼就要趕來。不禁大驚,忙喊,“弟弟快跑,許多老虎來吃我們了!”聲隨人起,當先縱身便逃。魯孝先還不知危機將臨,不但未逃,反而好奇,想看來了多少老虎。剛縱上坡。當頭一隻金錢大豹已先縱過溝來,相隔坡上不足十丈,後面豹羣也紛紛爭先趕到。魯孝先前嘗過豹的味道,覺着比前遇上山魈還要難鬥,己生戒心,一見爲數這麼多,不由嚇了一跳。一着急,長嘯一聲,縱起便逃。

事有湊巧。坡上林木甚多,大均兩抱以上,生得又密,魯孝站處乃是兩樹之間,寬只三尺,當頭大豹發現上面有人,照直躥上。另一面那隻傷豹,連撲仇人未中,已然怒極瘋狂,但是豹性狡詐,先前勿惡急喊,被它聽出方向,正由坡下蓄好勢子,倏地發威,一聲厲吼,循聲往坡上猛躥過去,恰躥向魯孝立處兩樹之間,下面大豹也在此時躥到,於是撞個滿懷,雙方來勢全都猛惡非常。大豹眼雖未瞎,因魯孝突然一吼,受了驚恐,欲退不能,稍微一慌,傷豹眼瞎無知,又知嘯聲發自仇人,並非剋星,不以爲意,又認仇人在彼,有東西迎面撲來,奮力便抓。本就勢急,再以全力猛撲,這一來,雙方全都受傷不輕。一個是無端爲同類所傷,負痛情急,激發兇殘野性;一個是心中恨極仇人,忿不可泄,再又受了點傷,怒極失常,本性已迷,大豹再加猛撲:於是二豹連抓帶咬,扭成一團,就在林間惡鬥起來。後面羣豹爲魯孝二次嘯聲所懾,停了一停,跟着又被兩豹一陣滾撲亂鬥,阻住去路。等到發現下面人影,舍了兩豹繞林追出,魯孝人已逃出三四十丈,羣豹自是不捨,急追下去。先前豹羣三三兩兩,零亂奔馳,看去已然可怕,這一會合同追,三十來只花斑金錢大豹合羣飛馳,只見塵霧上衝,高涌天半,狂風呼呼,走石飛沙,吼嘯連連,夾着獸蹄踏地之聲,山搖地動,樹聲如潮,聲勢更是加倍猛惡。

兩小兄弟任多膽大,也甚心驚,略微回顧,便亡命一般往前逃去。總算連經兩次耽延,不曾受羣豹的圍攻,保住小命,縱跑又快,未被追上。可是豹羣也發了野性,緊追不捨。兩小弟兄一前一後,一路躥高跳矮,往前急馳,一會便跑出了數十里的山路。魯孝跟在勿惡身後,亡命奔馳,不知那一帶山勢透迤回還,所行正是迴路,再有數裏,便繞向上月遇蛟的孤峯後面。跑着跑着,忽然想起豹羣兀自不退,被它們越追越遠,爲數大多,又打它們不過。沿途俱是平坡峻權和一些溪澗山溝,路旁雖有高山,大都壁立千百丈,無法攀升。出來已久,恐娘思念,照這樣幾時才能脫身?魯孝始終未將籃放下,籃中除兩雞外,還有好些石塊,少說也有三十來斤,因是初次打到這樣野味,老想帶與娘吃,不捨拋棄。跑得又慌,連籃中石塊也忘了丟下。人小籃大,跑起來自不方便,如非天生力健,早被豹羣追上了。

勿惡起步既早,手上又未拿着東西,自然要輕快得多。魯孝先在後面,急喊了兩聲哥哥,未見迴應,只得尾隨下去。這時前面山形已變,跑入亂山之中,歧路甚多,更有不少樹林,草莽繁茂,遙望勿惡,沿峯一轉,忽然不見。趕將過去一看,那峯矗立高山之中,甚是高峻,四顧勿惡,不知去向。隱聞身後豹吼越近,一着急,便往那峯援縱上去。魯孝近日練習飛遁之術,雖然爲日尚淺,尚難應用,但是連日按照仙傳坐功勤習,身子越發輕極。只因初遇獸羣來攻,心中發慌,手中提籃礙事,沿途又多平地,一見高峯,立即情急智生,自動本能,手足並用,晃眼便上到峯腰。回顧豹羣,也同時趕到,一個個怒吼連聲,紛紛爭先,往上躥來。先因孤峯獨峙,如被豹羣趕上,無路可逃,頗悔失策。後見羣豹至多躥起兩三丈高下,峯勢陡峭,下半壁立,略有數叢灌木小松和些藤蔓雜草。羣豹身沉勢猛,峯形大半垂直,斜坡甚少,無法攀附上援,身才着地,便紛紛滑墜下去,互相擠撞。有的還受了傷,引起爭鬥,自相殘殺,吼哮不已。魯孝見無能爲,方始放心。因不知勿惡逃往何方,羣豹環聚峯下,不便往尋。惟恐走失,一面上援,一面口中便長嘯兩聲,意欲使乃兄聞聲迴應。不料第二次嘯聲未住,忽聞峯那面猛的一聲厲吼,震得四山轟轟齊起迴應,半晌不絕,甚是猛惡。峯下豹羣,立時一陣大亂,紛紛往來路逃去。

魯孝先爲羣豹吼嘯走逃之聲所亂,突然聽到厲吼,疑是有什麼別的猛獸。方在有點心驚,二次厲吼又起,這才聽出是神獸姑茫的吼聲。因以前所聞嘯聲頗低,無此洪烈,故未聽出。以爲姑茫已然脫困出來,一面長嘯迴應,一面由峯腰上繞將過去。轉向峯前一看,競是舊遊之地,下面便是瀑布蛟穴,隔溪便是姑茫藏身的石洞。遙望姑茫探首洞外,正在向空怒吼,忽然發現自己,便改了歡嘯,將頭連搖。正要飛馳下去相見,忽聽勿惡疾呼弟弟,忙又向峯後一看,只見勿惡由右側一條山谷之中如飛跑來,忙喊:“哥哥,我在這裏!”

一會勿惡趕到峯下,攀援上來,魯孝見面問道:“哥哥,你跑哪裏去了,怎看不見?”忽惡道:“我見老虎快要追上咬你,跑到峯下不遠,見右首有片樹林可以隱藏,想繞到老虎後面大喊幾聲,引它追我,我再繞林回來,與你一起,找路逃回家去。見林那旁有一山谷,正要跑進,忽然兩隻老虎憑空飛落,我一害怕,趕忙躲開。誰知那老虎落地,只叫得兩聲,裏面便飛出兩個滿身黑氣,比娘還高的怪人,朝老虎身上畫了兩下,虎皮整個脫下,又在虎腿上切了兩大塊肉。那老虎被人剝皮,疼得死去活來,嗚嗚慘叫,但是伏在地上,任人剝皮割肉,一點個動,比我們打虎容易得多,晃眼便成了血虎。我覺着好玩,想要出去問他老虎怎會如此聽話,那兩人已先飛走,行時聞得你的嘯聲,一個意似想來,被另一個矮的攔住,一同飛走。我便跑來了。我們快回去吧。

魯孝便說此地便是上月斬蛟遇仙之所,山那方便是所去的松林。勿惡忙問神獸姑茫洞在何處。魯孝道:“那不是它,先前還在吼叫呢。”勿惡道,“我原本說,那吼聲大得出奇,不像老虎呢。你籃中的雞竟未失落。老虎一走,這石頭還帶它做什麼?”魯孝便把石頭拋去,弟兄手拉手尋徑而下。到了溪旁一同越過,跑到石洞前面。神獸姑茫見了兩個,越發歡喜吼嘯,親熱己極。勿惡見它形象比所見羣豹還要鹹猛得多,偏是那麼馴善,對於自己也無什麼軒輊。越發高興。魯孝見姑茫目注籃中野雞,當它要吃,笑道:

“這是給我娘帶回去的。我明天還來,採果子與你吃。”姑茫搖了搖頭,二人也不知何意。勿惡還不捨走。魯孝恐娘想念,說是明日還來。說完,姑茫也退回洞去,不再出現。

二人隨返峯崖,說了前事。魯瑾一問野獸形象,知是野豹,不是老虎,事後想起膽寒。向兩小再三告誡,說這一帶有仙婆保佑,出遊無妨,以後不可走遠,由此起便禁止遠遊。兩小見娘憂急,也頗聽話。次日往隔山採些果子,送與姑茫吃了,玩了一陣,也就回洞,由此便未走遠。

光陰易過,不覺隆冬。魯孝與雷姑婆又見過幾次,仙法學成,己能隨意飛行,往來上下於兩山之間,用功也更勤奮。雷姑婆告誡說:“姑茫下月便可放出,便這幾日你須用功。不然,此獸性野、雖有你父法牌,遇到犯性時仍恐制它不住,固然不會傷你,難保不生別的枝節。最好照我傳授,練到功夫稍深,再去放它,便覺穩妥。”魯孝自把仙婆奉若神靈,日夜用功,一坐就是半天。勿惡一個人無聊,便獨出遊玩,有時也打些野味回來,母子三人同吃。

那魯孝用完了功,想起連日天降大雪”伯於用功,也未去看姑茫。心想將所存的山果送點與它去吃,往峯頂去尋勿惡,只娘一人在新建石屋中用獸皮縫衣。問從何處得來,魯瑾答說:“此是你哥哥昨日由後山打來,乃是一鹿一豹。豹肉不好吃,我已丟了。我將鹿肉一半醃起,一半準備晚上烤來同吃。你哥哥說山下鹿多,打起來容易。天已下雪,不久封山,你弟兄就能上下,總是討厭。你們又愛吃肉,可惜洞中鹽沒處弄,又不知離鎮集多遠。你再見仙婆,可問一聲,仍求她多弄點來,將鹿打些來醃起,這一冬,就不怕沒有下飯的了。其實是你們小娃嘴饞,想起我在家時,三天不得兩飽,終日受人打罵,簡直今天不知明天的死活,做夢也沒有想到還有今日,休說有米有肉,能得兩頓包穀(即玉蜀黍,又名珍珠米),已心滿意足了。”

魯孝每聽乃母提起以前受罪之事,便自悲忿,盤問不已。魯瑾知他性情剛暴,恐其前往報復生事,甚或將仇人引來,將自己擒了回去,始終不肯言明。當魯孝外出時,卻將實情告知勿惡。這時見他一問,晴忖:“老父死時,自己年才七歲。仇人乃自己出了五服的叔父,由別村趕來,將生母逼死,因見孤女可欺,共總十幾畝山田也被霸佔了去,由此受他虐待多年。初來時,爲了兩兒大小,又在積威之下逃出,心中仍在害怕,不敢吐口。日前想起此地孤懸亂山之中,形勢奇險,更有不少虎豹豺狼,外人怎能走進?就被尋到,兩兒力能生裂猛獸,手擒飛鳥,內中一個又是仙人徒弟,怕他何來?”這時魯瑾因吃鹿肉,想起在家時,有一次被黃鼠狼將新捉到的野兔叼去,惡叔硬說自己嘴饞偷吃,毒打了兩三頓,餓了一天多,幾乎打死。其實那兔子還是自己打來的。創鉅痛深,正在悲忿之際,被魯孝一盤問,越發傷心道:“不是娘不說,好歹那仇人是你叔祖,最可恨還是他的那個惡婆娘,怕你性暴惹事,故不肯說。反正早晚你也要知道,問你哥哥去吧。”

魯孝本要尋找乃兄,聞言轉身就跑。因近日已能上下飛行,行時想打幾張獸皮,覺得剝皮費事,打算把那柄利斧帶去,遍尋不見,也未在意,尋了把刀。匆匆由崖上縱身飛起,落到勿惡常去的松林附近一看,積雪甚深,今朝又下了半個時辰的新雪,到處銀光耀眼,一白如銀,並不見有人獸腳印,勿惡分明未去,連尋幾處都是如此。因系空中飛越,略過當中一段,心想:“峯左盡是危峯峭壁,無底深壑,哥哥從未去過,也無野獸遊行。鹿羣常在松林旁溪谷之中出沒,哥哥既出打鹿,怎雪地裏沒有他的腳印?他往哪裏去了呢?”心中奇怪,便往回路找尋。他性太急,雪深印淺,雪光強烈,勿惡不像常人走法,走起來一縱多遠,他又未沿途找去,連飛了幾處,卻將勿惡足跡錯過。

心方着急,忽聽山那旁神獸姑茫的嘯聲,知道姑茫出困在即,越發謹慎蹈晦,自己如不往見,終日隱藏洞內,決不現形。自己不以嘯聲相喚,也從未聽它獨自吼過,料有緣故。不顧再尋哥哥,連忙飛身趕去,還未落地,遙望姑茫探頭洞外,正在連聲怒吼。

前洞散攤着好些山雞死鹿虎豹之類,滿地鮮血,大片雪地全染成了紅色。勿惡手持利斧,向其呼斥威嚇,作勢欲砍。不禁大驚,急喊:“哥哥,砍不得!”語聲才住,人也飛落。

勿惡早一斧朝那石洞用力劈去,只見一片黃光閃過,那兩三丈粗的一座小石峯竟被斫裂了一大片,姑茫立由洞中衝出,朝魯孝身前撲來。魯孝見它突然出困,心中狂喜,不暇多言,趕迎上去,縱上背去,雙手抱定。正要親熱問話,勿惡也已趕來,將斧丟在地下,口呼姑茫,伸手想抱。姑茫冷不防身子一抖,先將魯孝甩下。緊跟着朝勿惡怒吼了兩聲,猛一低頭,銜起那柄利斧,回身往前跑去,動作極快,其行如飛。兩小全着了急,口中亂喊:“姑茫回來!”縱身便追。魯孝自比勿惡要快得多,晃眼就快追上。姑茫見小主人追近,回頭低嘯了一聲,倏地把頭一偏,避開來勢,雙足一蹬,身上長短密毛根根倒豎,立時凌空而起,往斜刺裏飛去。魯孝所習飛遁之術,近日雖能遠近由心,但須想好下落之處,難於隨意凌空停留和中途改變方向。相隔太遠,更難一氣到達,至多隻是由當地往來峯洞這一段,過此便要停頓,行法再起。時見姑茫跑得太快,打算趕向前頭迎阻,不料姑茫忽然飛起。等到越向前去,二次想再起追,姑茫已越飛越高,沒入遙空陰雲之中,不知去向。魯孝情急,仍然跟蹤急追,起落了兩次。”連獸口那一點寒光也不再見。又聞姑茫嘯聲由身後傳來,當是喚他,忙往回趕。回到原處附近,嘯聲越聽越遠,以至於無,知是故意引他回來,不令窮追。

這時正當大雪封山之際,四外天邊暗雲低壓,一片冥濛,連看都看不見,如何追法。

魯孝氣急,雙腳亂跳,本忿勿惡不該如此冒失,欲與爭論,繼一想:“娘常說,共只兄弟二人,都是娘身上的肉,爹又不在,務要彼此親愛,天大的事,也看娘面,不可爭吵。

又聽姑茫行時低嘯,甚是親呢,對於自己似仍依戀,它那內丹、法牌還在仙婆手上,多半還要回來。”心氣漸平。勿惡也已迎來,本來面帶愧忿神色,及見兄弟沒有怪他,方始轉和。

魯孝一問,原來姑茫不僅威震羣獸,更能口吸飛鳥,在二三十丈以內,不論烏魯,被它略一呼吸,便到身前,再張口一噴,多猛惡的東西也難活命。勿惡本不知道,也是姑茫多事,附近烏魯該死。先是下雪以前,勿惡背了魯孝往看姑茫,與它送些山果去吃。

姑茫原因兩小上次打了兩隻野雞,當日恰有雞羣飛過,便吸了幾隻下來,準備小主人來時帶回同吃。被勿惡走來看見,人獸都靈,日常相見,已能作勢會意。勿惡正用手口比問間,忽由側面掩來一隻大豹,正是上次追趕兩小豹羣之首,因人未吃成,所生小豹爲兩小所殺,所偶公豹爲妖徒所殺,將豹皮剝去,剩下殘屍,又被野狼拖向左近,被母豹尋來發現,卻當兩小所爲,懷仇甚深。知道人在峯後一帶居住,人慾尋仇,震於前聞嘯聲,不敢冒失。雪天乏食,腹中飢餓,特地來此尋找。因從側面掩來,又未再聽嘯聲,一見仇人在彼,以爲洞中還住有人,正欲大嚼一頓。勿惡固未覺察,姑茫耳目嗅覺何等靈敏,早已發現,如何能容,張口一嘯,那豹聞聲膽裂,僵仆在地。勿惡也驚顧縱開。

姑茫再一呼一噴,一股火煙射向豹頭,豹便死去。勿惡初見姑茫神通,喜得亂蹦。因姑茫不吃豹肉,便連雞帶豹拖了回去。魯瑾說豹肉不好吃,只將豹皮留下,用做冬天的衣服。勿惡不令告知兄弟。、由此起獨個兒又去了幾次。

這日發現鹿羣,仗着天生快腿,飛步追上,打死了一隻。間知乃母,鹿肉好吃,越發高興。這日大雪之後,又去山下,本意多打幾隻回山,醃來過冬,不料一隻也未尋到。

後向姑茫訴苦,姑茫呆了一會,似在尋思,忽然吼嘯作勢,令勿惡藏起,隨由口內發出一種異聲,半晌不絕,約有頓飯光景。忽見兩鹿垂頭喪氣跑來,勿惡當時殺死帶了回去,這才知道姑茫還有這等本領。次日一早,便趕了去,說以前幾爲羣豹所傷。實在可惡,早想報仇,未敢前往,定要姑茫用昨日嘯聲將豹引來,殺死報仇。姑茫始而不肯,嗣經勿惡再三纏磨央告,姑茫方始應諾,張口先噴出一股羶氣,隨即低聲長嘯起來,隔不多時,便有大羣野獸擁來。跟着又低吼了一聲,後面羣獸宛如皇恩大赦,紛紛鼠竄而逃,晃眼淨盡,一個未留。勿惡急喊再殺幾個,已經逃光。二次又逼姑茫引獸來殺,姑茫不聽,只把由附近飛過的野雞吸了幾隻下來。勿惡仍是堅持要殺羣豹,姑茫也堅持不理。

後來勿惡發怒,持斧砍去,誰知那斧乃是神物奇珍,竟將山石砍裂大片,破了洞口禁制,姑茫也就此脫身而出。

魯孝問知經過,只得合力將獸皮剝下,砍來毛竹山藤,將雞鹿分幾次擡回洞去。魯孝想念神獸姑茫,每日俱往石洞探望,均未見着,只得盼見仙婆再說,始終不曾埋怨兄長一句。魯瑾怪勿惡冒失,致將父親遺留的神獸失去,魯孝還在旁勸說。母子三人,每日都在盼望,能將姑茫找回纔好。

這一日,魯孝夜間算計,明早便是初一與仙婆會晤之期。心念姑茫,一夜也未睡好,天明前出望星光,看亮了沒有。剛出洞門,便見崖畔一條龐大黑影,內有兩團奇光,燦若明燈,直射身前。驟出不意,心方一驚,同時看出那東西身長丈許,已然起身緩緩走來,正是心目中所想望的神獸姑茫。不由大喜,忙奔過去,縱上獸背。待要抱頭親熱,姑茫倏地騰身而起,往日前逃路飛去。殘星閃爍中,遙望天邊,已出現一點曙色,積雪回映,將離天明不遠。魯孝急喊:“你把我馱到哪裏去?娘不知道我走,起來要着急的,快些揹我回去。少時仙婆便來,我如不去,豈不怪我?”姑茫只回顧魯孝,低叫了兩聲,仍是前飛不已。魯孝近日雖習飛行之術,初學日淺,只能飛行近地,至多算準去處,縱身飛往,中途不能停留,也從未飛過這樣高遠。曉色迷茫,俯視下面峯巒,宛如蟻埋,有的地方更是雲霧沉冥,望不到底。初次經歷,不敢飛身縱落,又不捨姑茫,喊又不聽,急得抓緊姑茫頭毛亂喊,令其回飛,姑茫始終不理,恐其遠飛,萬一不帶自己還家,正在愁急,想要冒險縱下,姑茫忽往前面一條山谷中飛去,晃眼降落。

只見那地方一面危崖千丈,壁立如削,一面山崖低約一半,直似許多大小石峯參差排列,擠湊一起,上面滿生雜花藤樹矮鬆之類。谷徑甚是寬大,全是石地。當中危崖峭壁,離地丈許有一大洞,形如人耳。左上角崖壁上有一平頂怪石突出。一株合抱粗細的古鬆由崖壁裂縫中蜿蜒飛舞而出,虯枝四發,蔭護半畝。大雪之後,枝葉皆被冰雪凍凝,彷彿一個珍珞寶蓋,撐在上面,凌花如銀,泛光璀璨。松下一塊磐石,旁列三個石礅,上坐男女三人。一個正是雷姑婆,對面兩個身着黃衫的中年人。石上積雪已然掃盡,磐石當中放着一個鐵架,下點鬆柴,架上烤着一些肉片,另外幾樣果餚,正在對飲,手指自己說笑。天色已明,寒日將生,景物甚是幽靜。心中大喜,見姑茫已伏地不動,便不等招呼,飛身直上,剛喜叫得一聲仙婆,雷姑婆手指兩人,分別說道:“這是我老友朱青蕖,昨夜方由雲南點蒼山來此。這一位陶真人,單名一個泅字,乃是你的師父。此地爲終南山黃耳崖,你五年之後,便在此隨師修道。可速上前拜見,以後須守規矩禮節,不可憨跳了。”魯孝早聽說要爲他引進到一位仙師門下,不料有這樣快,聞言喜出望外,當時福至心靈,恭恭敬敬跪拜行禮。朱青蕖令就旁邊石墩坐下,一同飲食。

雷姑婆又道:“我本意再過兩三年,方把你引來此地。不料日前有一好友在黃山附近坐聊,另外還有兩件急事託我去辦,日內便須趕往,此別須要六七年始得回來,恐我去後無人照應,有負你父重託。偏巧你兄勿惡日前又將石洞禁制無心破去,放出姑茫。

此獸雖然忠於故主,只惜惡根未盡,野性難馴,同你們兩個小娃一起難免生事。它那內丹連同你父法牌,與你弟兄二人的法寶均在我處,也須發還,爲此將你提前引進到你師父門下,就便託他,隨時照看你母子三人,在你母未出家以前,免生意外。此地離你所住峯洞不過百里,由此起每隔十日來此一次,先騎姑茫飛行兩地,等得了你師父傳授,能夠隨意遠近飛行,就無須再騎姑茫了。那內丹、法牌,連同神梭、寶斧,現已交你師父。除那斧下次來時與你哥哥帶去外,暫時均由你師父保藏,到時自會發還。你回去好自修爲,毋負我望。今日因你朱師伯遠來,只留三日便須回山,以後難得見面,我三人尚有一事,往秦嶺石仙洞訪友,少時便要起身。你吃完仍騎姑茫回去,到後不可留它,第十天上,它自會前往接你,照這樣,不過三四年,你那神梭便可煉成,由心運用,差一點的左道妖邪便不是你對手了。”

魯孝躬身應諾。雷姑婆見他眼望自己,無心飲食,甚是依戀,知是惜別,笑道:

“你無須如此。將來修爲有了成就,便可和我們一樣絕跡飛行,瞬息千里,多遠的地方也難不倒你,見面便容易了。這些食物,除鹿肉是附近友人所送,餘下果品酒脯,已經難得吃到,爲數甚多。我們輕易不動煙火,此是你師父款待朱師伯的,恰值有人湊趣送來,偶一爲之,留它無用,你可帶回去,與你娘同吃吧。”魯孝早覺那酒食全是頭一次嚐到的美味,聞言正合心意,連聲喜謝。又想起洞中缺鹽,幾次想求代辦,因常聽仙婆說,以後所拜師父規矩頗嚴,不比自己可以隨便,一直記在心裏,惟恐師長見怪,欲言又止。後來還是雷姑婆問知心意,還未答話,陶泅接口道:“黃耳崖後,石鹽甚多,味更鮮美。那剩餘的酒食,也在下面洞中。我們走後,你自往取。再由姑茫引往崖後,將鹽採掘些回去便了。”魯孝大喜。朱青英見他仍不敢盡情大嚼,笑對雷、陶二人道:

“我只說此子稟受他父遺傳,粗野之性定所不免,居然如此靈慧細心,想是雷道友教化之功了。”雷姑婆笑道:“此子卻是內秀。大的比他更靈,只惜惡根未盡,心地不好,他父雖欲挽回,恐難如願呢。”魯孝不知仙婆爲何厭惡乃兄,聞言好生愁急。陶泅忽道:

“我們該走了。”三人隨即立起,雷姑婆先向下面說道:“姑茫,此後善護小主,不可任性傷人,否則陶真人他不似我好說話,如犯規條,便難活命了。”說完,一片光華閃過,三人破空飛去,晃眼不見。

魯孝俯視姑茫,自從一到,便踞伏崖下,頭也未擡,直到三人飛遠,方始起立,低聲歡嘯。魯孝剛要縱落,姑茫已往崖洞中飛進。魯孝跟蹤趕往一看,那洞甚淺,只右側一間石室,內一石榻,上面堆着不少吃的東西,還有二尺多長一大葫蘆好酒和兩個空藤兜。便把所有酒食裝入兜內,橫掛姑茫背上。出來見正面石壁當中有一圓圈,石色有異,剛走過去想看,忽聽姑茫急嘯,趕將過來,咬住衣服,不令近前。心中不解,仍往前走,不料用力稍猛,竟將後衣扯破。回身喝問:“姑茫咬我衣服做什?”姑茫已搶向前面,回頭攔阻,魯孝竟被擠出洞外。魯孝見衣服已撕破了一大塊,恐回去受責,正沒好氣。

姑茫忽朝洞中把口一張,噴出一股火煙,射向壁上,隨見一片青霞冒過,洞門隱去,變成整塊石壁。才知中藏禁制,姑茫恐己犯險,閉在崖壁裏面,故此攔阻,便不再怪它。

笑間:“石鹽產處,你可知道?”姑茫點頭蹲伏,魯孝剛縱上獸背,便騰身飛起。

越過崖後,落下一看,乃是大片盆地,到處佈滿岩鹽。魯孝正用手去抓,姑茫已用前爪抓落了兩大塊。魯孝裝入藤兜之內,又取了幾塊小的,然後騎了同飛。見天光已然交午,恐母兄懸念,直催快飛。相隔本不甚遠,姑茫飛時,卻作大半環繞飛過去,不由以前毒蛟潛伏的孤峯上空飛過,遠了不少路程。魯孝也未在意,到前看出,方問它何故繞越,多延時刻,所居峯崖已經飛近,遙望前面,母親獨立崖上,似見姑茫雲中飛來,又沒看見自己騎在上面,當是怪物,正嚇得往洞內逃去。魯孝急忙大聲喚娘,又作長嘯。

魯瑾聞聲回顧,姑茫已向崖畔飛落,方看出愛子騎了神獸飛回,不禁驚喜交集,回身迎來。魯孝已飛撲上前,抱住兩腿,手指姑茫說笑不已,喜得亂蹦。又問哥哥何往。魯瑾剛聽完了話,還未及答,姑茫把頭一低,卸下背上藤兜,便掉頭飛去。

魯瑾見姑茫生相如此威猛,又肯由愛子騎了飛行,以後便來同住,由此神獸守護,休說惡叔尋來,便多厲害虎狼,也不足慮。因此一來,不由更堅向道之心,一心只盼仙緣遇合,好去修爲。隨對魯孝道:“你哥哥尋你去了,不料仙師賜了這麼多好東西,可惜姑茫已走,不然他還更歡喜呢。”魯孝答道:“仙婆說日後姑茫永不離開,十天之後,還來接我,終要見到。這些東西,好吃極了。我找哥哥去。”魯瑾攔道:“乖娃,你聽我說,你哥哥心高好勝,不知仙婆怎麼不喜歡他,你哥哥每一和我提起,便氣恨得要哭,少時見他,莫說是仙婆給你的。不然,他就不吃了。”魯孝方答:“本來是人家送與師父吃的,師父吃不完,全給了我。”勿惡忽由洞側石廊走來,見面便問:“姑茫呢?”

魯孝重說前事。

勿惡原是早起不見魯孝,知道當日他與仙婆的約會還不到時候,久等不回,便往峯下尋找。近來體力越發強健,性又殘忍好殺,無意中走往溪那邊去,發現一處崖洞,內中藏着幾隻幼鹿,都是剛生不久,母鹿出外覓食,正在洞中待哺,吃勿惡尋到,兄弟沒尋見,心中一煩,便拿幼鹿出氣,連抓殺了兩隻,下餘數只,紛紛驚竄,雪厚冰滑,幼鹿不能跑快,全被殺死。內中一隻較大的繞峯而逃,已然逃遠,勿惡一直窮追,到上次遇見妖徒生剝野豹的谷口外打死,方始棄屍而去。回到原洞,挑了一隻肥的,準備回洞烤吃。剛到峯前,便見姑茫凌空飛過,往峯崖降落,上面坐着一人,正是魯孝。急欲往見,忙由峯後跑上,不料已走,好生不快。心想:“該死的仙婆,偏不教我法術,否則和兄弟一樣,一縱便到崖上,怎會見它不着?”不禁氣在心裏。本來連酒食也不想吃,因母弟強勸,味又絕美,從未吃過,總是幼童心性,便不再負氣,隨同大吃起來。事後想起,一拜師父,便有這麼多好處,由此也和乃母一樣,堅了尋師學道之念。不提。

到了第十天,姑茫果來接了魯孝,往黃耳崖飛去。到了洞中,拜見師父之後,陶泗便傳以吐納之術。見魯孝靈慧異常,又曾從雷姑婆打好根基,一點就透。其人隱居終南山多年,不曾出世,前有兩個門徒均已轉劫,收到魯孝這樣門徒,自是鍾愛。魯孝性雖強毅,對於師父卻甚恭謹,由此每隔十日前往一次,始而都是姑茫飛送來去。勿惡寶斧也早交還。因魯孝用功勤奮,陶泗又極愛他,師徒二人親如父子。魯孝只要見師父一歡喜,立時依依身側,磨着求教。陶泗不忍拒絕,見他進境神速,傳授頗多,共只三數月的工夫,已能飛行絕跡,不須姑茫,也往來自如了。勿惡見了,自是妒羨。魯孝也曾代向師父求情,陶泅笑答:“我的看法與雷道友不同。此人雖有他的遇合,我不應收他爲徒,但看在徒兒天性孝友,再四爲他求說,這裏有靈符一道,丹藥一粒,此係你朱師伯青英老人所贈,功能化解兇頑,保住人的性靈,原爲你二師兄轉劫之用,不料送來時已先兵解,沒有用處,留存至今。回去暗中交與你母親,到第四年終甲子日,與你兄混在飲食之中服下,再將此符朝他臉上一照,自有妙用,以後縱入歧途,他那天良便不至於全喪。你母子道成,仍可前去救他,不必照你父夢中所說,做那徒勞無益之事了。定數如此,單教你母親第五年看住他,有什麼用呢?”魯孝平日早聽了師父言中之意,乃兄不僅暫時仙緣無望,前途尚有兇險,甚或墮落都說不定,每次想起,甚是愁急。聞言喜出望外,連忙拜謝收下,忙着趕回。行時微聞師父說道:“此子天性真厚,藉此免他一場大難也好。”只當是爲乃兄而發,也未留意,匆匆便往回飛。

魯孝到家一看,勿惡已騎姑茫他出。魯孝因自己已能飛行,哥哥連上下峯都甚費事,心中代他委屈,好生不忍,不時強迫姑茫陪他同玩,但只在近山一帶,姑茫也不肯帶他飛遠,並且自己每一回來,姑茫必跟蹤而至,似此飛遠,卻是初次。便把靈丹、神符取出,交與母親,暗中告以詳情。魯瑾最愛勿惡,又見魯孝得天獨厚,長子時常悶悶不樂,越發憐念心偏,聞言猛想起丈夫夢中之言,不禁大驚。依言將丹、符藏起,便囑魯孝一同謹記,以免遺忘。又待了一會,仍不見勿惡回來,魯瑾想起日前勿惡見自己身上舊創,問知昔年惡嬸用火筷燒傷,大爲忿怒。第二日。便再四盤詰仇人住處,自己本不知離此多遠,只對他說了方向。今日行時,曾將寶斧帶去,更不放心,便問魯孝可能往尋勿惡、姑茫回來。魯孝因姑茫耳目最靈,能聽出老遠,以前只要一發長嘯,立即應聲趕來,適才已連嘯了好幾聲,並無迴應,本在愁慮。見乃母焦急之狀,心想:“仙婆行前雖不令自己遠出,只許往來黃耳崖以及松林土山一帶,想是彼時不能隨意飛行,故爾如此說法。

如今飛遁神速,師父又傳了好些法術,梭鑲近又發還,聽師父口氣,照目前的本領,差一點的妖邪並非自己敵手,何況仇人。”心中一動,立時應諾,便要起身。魯瑾再三囑咐:“仇人雖然不好,終是遠房叔嬸,如若相遇,千萬不可傷他,只把你哥哥找回便了。”魯孝問明方向,急匆匆破空飛去。

魯孝本不知故居所在,僅由日影和遠處高山臆測,並無把握和一定去處。不料事有湊巧,竟被猜對。而神獸姑茫又隨主人去過,勿惡更是早就尋到。魯孝常聽母親說起仇人家的地勢,記得甚真。初意乃兄不會飛行,姑茫雖靈,人獸言語不通,未必能夠找到。

便自己雖能隨意飛降,無如母親生產遇救時人已昏迷,方向路徑全不知道,住了年餘,始終不曾遠出十里以外。前面大山相隔當地好幾百裏,中間亂山雜沓,崖壑縱橫,仇人是否住在山那旁並不知道。也許地方猜得不對,哥哥又往別處尋找,已然走遠,所以姑茫不曾迴應。一面飛行,一面盤算,山那面如尋不到,再往何處尋找。魯瑾所說高山原在所居後峯對面,魯孝從未去過,飛了好一會,方始到達。剛飛過前面山頭,便見山下面山田處處,時見三五人家,土房茅舍,掩映遠近肢陀林野之間。仇家住在一座崖洞以內,外面建有兩間土房豬圈。旁鄰小溪,右側一株古鬆,蔭覆數畝,望若傘蓋,甚是高大,極易辨認,居然一到,便即發現。但那土房已然坍塌,地下倒着一條死牛,牛股上肉被人削去一大片,雞聲喔喔,啼個不停,兩條小豬在田坡上吼叫亂竄,狀如瘋狂,崖前情景甚是零亂。

魯孝意欲尋人詢問乃兄來過沒有,連經過兩家,都是室中空空,不見一人。再前一家便是仇人所住,因系初來,不知是否。暗忖:“仇人虐待我娘,實在可恨,娘和仙婆雖不許我殺他,稍微給他一點苦吃,也可出氣。這地方與娘所說正對,只不知是否在此,待我進去,問明再說。”剛到門前,便聞血腥刺鼻。入門一看,土牆已砍倒了半邊,地上倒着男女兩具殘屍,男的身子被人由頭到腹劈成兩半,腦漿迸裂,腹破腸流,攤了一地;女的死狀更慘,周身砍作好幾段,血肉狼藉,幾不成形。崖洞裏面還有一個老頭也被殺死,正與乃母平日所說的仇人相貌相似。由內到外,所有傢俱雜物,全被砍成粉碎,無一完整。料是乃兄勿惡所爲。看死人神氣和地上血跡,分明早已被殺。乃兄既已報仇,怎到此時還未回去?正想退走,忽見門外人影一閃,剛一回身,猛聽一聲驚叫。趕忙追出,乃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山民,正亡命一般往前奔逃。

魯孝想要問話,不知那人爲何驚竄,連喊數聲未應,一時性起,飛身趕去,只一縱,便飛向前面,攔住去路。那人見魯孝帶着一片電光凌空飛落,又那等異相,嚇得渾身亂抖,跪爬在地,哭喊雷公爺爺饒命。魯孝這才明白,那人誤認自己是個雷神。忙笑道:

“你不要怕,我不是雷神,也不會傷你,只問你幾句話。”那人見魯孝和前見身騎怪獸的幼童長得一樣,仍是有些害怕,急切間竟答不上話來。後經魯孝一再分說,稍微心定,才答道:“神仙爺爺,你有什話問我,我說就是。”魯孝便問:“方纔可有一個騎怪獸的幼童來過?崖洞中死的三人是誰?”那人說起經過,才知那死人便是母親所說仇人。

勿惡來時,天才中午,因騎怪獸,自空飛落,一到地,竟和來過一樣,跳下獸背,便往仇人家中飛跑。迎頭遇見昔日助紂爲虐的表叔,問了姓名,便持手中寶斧亂斫,將仇家男女三人全部殺死,連土房也被砍塌半邊。衆山民見他如此厲害,殺人時早已嚇得逃走。

又聽怪獸連聲怒吼,越發膽寒,全逃往離此數裏的崖洞中藏伏,誰也不敢出來。待了半日,不見動靜,才推一膽大年輕、跑得快的山民回來探看,到門便見魯孝在內,弟兄相貌裝束全都一樣,以爲人還未走,惟恐被殺,所以害怕逃走。

魯孝問明實情以後,想起死人慘狀,乃兄此舉違背母意,心頗不以爲然。便對山民說:“那殺人的不是我,是我哥哥,爲報母仇而來。”山民見他好說話,膽子漸大,便賠笑問道:“小爺的娘是誰?有什冤仇?你兄連殺三人,被官差知道,恐受連累,我們還望小爺想法解救纔好。”魯孝心直口快,便把乃母受虐之事告知。又說:“我弟兄在離此數百里峯崖之上住家,我師父是神仙,官差如問,教他前往尋我。前聽娘說,你們這些鄰舍對娘頗好,官差敢害好人,我連他一齊殺死,你不要怕。”

說完,便騰空飛去。因不知勿惡走往何方,不住盤空飛尋,口中連發長嘯,姑茫終無迴應,只得往左側一路飛尋過去。快要飛近翠雲峯,遙望乃母獨立崖上,正在張望,知道兄長未回,如若回家,娘定着急,便不往下降落。知道勿惡不會往山前一帶,暗忖:

“由仇家起,方圓數百里地面均已尋遍,只西面有幾處峯嶺尚未去過。”便往峯西尋去。

又飛尋了一陣,眼看夕陽西下,晚煙欲浮,連勿惡帶姑茫一點影跡均未尋見。惟恐母親思念,正在滿空亂飛,四下查看,口中連連長嘯,急得無計可施,猛覺身子被一股極大潛力吸住,往前下面飛去,一任全力掙扎,毫無用處。近來魯孝常聽師父指點,已有一點常識,知道不是有人作對,便是遇見妖邪精怪之類,情知不妙。無如吸力太大,降勢甚急,身子不由自主,沒奈何只得暗中戒備,一面奮力掙扎,一面把師傳法術連同那枝梭鏢準備停當,以便相機防身,與之一拼。

魯孝定睛往腳底一看,下面乃是一座山崖,座落在一條斜谷的盡頭。四外亂山環繞,崖高谷深,形勢幽險,谷徑倒頗寬大,地上生着不少鬆杉翠柏,插雲蔽日,大都數抱以上,由人口起直到谷底,除盡頭危崖前稍有空隙而外,一眼望過去,好似一條碧流,蜿蜒兩山危崖之間,看不見下面地皮。魯孝本在谷口外經過,被那潛力吸住,由高而下,順谷徑往裏斜飛。到了下面,便由那一條古樹梢上平飛過去,谷徑彎曲,先未看清前面景物。七八里長一條山谷晃眼飛逝,纔看出盡頭處那座危崖勢更雄奇幽險,近地面兩丈來高,有一奇石往前突伸出去丈許光景,寬約三丈,頭上尖銳若喙,兩邊橫張,宛如一隻極猛惡的怪鳥振翼欲飛,意態甚是生動。石下面現出一個巖洞,洞前空地大約二畝。

左旁兩株水缸般粗大的大悟桐樹翠乾乾霄,其高竟達十五六丈,青柯四發,亭亭若蓋,遮得當地綠陰陰的。斜日回光,由林隙中射將過來,金碧交輝,頓成奇景。右邊立着一座兩三丈高的石峯,通體孔竅玲瓏,石骨瘦硬,下銳上豐,平地拔起。石頂平突,上面蹲踞着一隻金冠彩羽,目光如電,身後拖着三條一丈四五長尾的怪鳥,兩翅橫張,寬約丈許。見了人來,本是長尾上翹,拳起一雙又短又粗的黑色鋼爪,作出前撲之勢。待要飛起,不知怎的,又復收勢下踞,尾翼剛往下斂,還未收完,端的又威猛,又好看。

魯孝終是童心貪玩,快到地時,覺着身子一輕,吸力盡退,見當地並無別的異處,只那怪鳥雄麗好看,從來未見,也未往當中崖洞仔細查看,一時好奇,竟想擒回家去餵養。正待飛身縱往石上,擒鳥回洞,忽聽左旁頭上有一極清脆的口音急喊道:“你莫惹它,它比你厲害得多呢。”魯孝聞聲回顧,只有那兩株大梧桐樹,並不見人。心方奇怪,眼前倏地一暗,呼的一聲,一片彩雲帶着酒杯大小兩點金光,電一般由頭上飛過,連忙閃身縱避,回頭一看,正是那隻怪鳥,已然沖霄而起,星馳電射,神速已極。兩翼風力更大得出奇,崖前一片鬆杉竟被它帶得往前歪倒,似波浪一般起伏,林樹蕭蕭,聲如濤涌。隨着斜陽餘光,映向崖壁上面的樹葉濃蔭,也似大片碧雲飛瀑,滿崖流走。自己幾乎被那風力兜起,連晃了幾晃,才得站定,差點沒有被它颳倒,才知厲害。心仍不服,二次又想追去,忽又聽頭上疾呼:“去不得。你哥哥、姑茫都在裏面呢,還不進去見我主人,求情放走!”

說時,崖前樹林吃風一吹,陽光隨同林樹起伏,斜射入洞,光影分合之中,魯孝已瞥見洞中坐着一個相貌清癯、身材長瘦的中年道人。因聞頭上語聲奇怪,仍在仰望,見那說話的竟是=只白鸚鵡,正由離地七八丈桐枝上面銀箭也似斜射下來,往洞中飛去。

同時魯孝也聽出言中之意,猛想起先前吸力和那能作人言的鳥均甚奇怪,如照所說,哥哥、姑茫俱在洞中,洞中這人和師父、朱師伯一樣打扮,莫要是個仙人:鸚鵡教我求情,人獸已被制住。休說姑茫神獸,照師父說,法力稍差的人決打它不過,便是哥哥那柄寶斧也極厲害,怎會怕得連聲都不敢出?除非沒有這事,果如此烏所說,自己多半不是對手。還是聽師父的話,對人不要動武,問明之後再說。心中尋思,當時沒有走進。隨聽鸚鵡又在急喊:“你還不快進來,你哥哥痛呢!”

魯孝聞言,預料人困洞內,弟兄情厚,一着急,便往洞裏跑去。開頭還想着師父平日的教訓,未敢莽撞,打算和主人好說。哪知才一進洞,便發現兩團金紅光華,素日看慣,一見便認出是姑茫的眼睛。分明見對面崖壁下有一石榻,上坐先前所見道人。榻旁地上插着一根五六尺高的樹丫叉,鸚鵡站在其上,正向道人剔羽梳翎,口吐人言,鳴叫不休,音聲清脆,態甚親馴。魯孝急難關心,惟恐姑茫受了傷害。又急於尋找乃兄下落,不顧得向道人說話,先往姑茫身側趕去。目光到處,見姑茫蹲伏在地,形態萎縮,好似十分害怕,這等膽怯,從未見過,疑是吃了虧,已是忿急,撲上身去,開口便問:“我哥哥呢?”姑茫好似怕極,噤不敢聲,只把目光射向洞頂,魯孝忙即仰望,原來那洞深只三丈,並連崖前突石在內,卻是橫寬,被擒人獸全被擋住。洞外林木森森,景本幽晦,因當日落黃昏之際,外面光景比平時較爲清明,內裏反更黑暗,加上陽光晃眼,望去暗沉沉的,休說被擒人獸,上來連道人也未看出。這時發現姑茫委頓可憐,心中有氣。再順獸目仰望,纔看出乃兄勿惡被兩個青色光圈分兩頭套住了腳,身子懸空吊向上面,目望自己,滿面悲憤之容,也和姑茫一樣,不知何故不能說話。魯孝越發怒火上升,只顧氣忿,更不再有顧忌,飛身縱起,取出神梭,想將那兩圈青光破去。因知此寶近來已能隨心運用,不致誤傷,光圈又大,本想一下便可震破。哪知一溜寶光過處,青光紋絲未動,神梭穿入光圈之內,反被吸住,休想再收回來,魯孝正在急怒交加,忽聽姑茫鼻中微微急哼不已,偏頭下視,姑茫已嚇得渾身亂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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