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音当时竟答不上来,停了一停方始答道:"蓝山来信乃我同族姊妹所为,方才我还不曾说完。看那意思,前王因我鬼头蛮以前原叫两姓族,向由两族中人照着祖规轮流为王,但是每次推选能做王的,仍只限于两族中的王室嫡系近支,稍微疏远一点的只能做些小事。明是众人推选,实则能入选的人极少。所选的王好了还罢,一个不好,限于成例,两族互不相让,到了年限,不管前王多好,均须让位。新王就是才能不够,为了本族尊荣,仍要以全力相争,决不退让他人。而那远支族人不论多大智能,除非近支人大幼小,极少机会能够充任,任期也只五年。有时无人,昏庸之主也常被选充任。虽因祖规严厉,无什大好大恶,而这所任十年期中,两族人民仍要受上好些苦痛,尤其互相憎恶,年代越久,嫌隙日生,终于两姓对立,无形中成了敌人,这才发生昔年阴谋夺位之事。再由两族嫡系轮流为王,非但不平,害处太大。"
"还有那六十四根祖传神金,原是昔年两族祖宗率众人山之时,恐人心不固,假借神命,意欲永由两姓嫡系子孙轮流为王,用以镇压众人之物。其实他那卦象均有一定字句方法,只要事先和管理卜筮的瞽师说好,无论如何解释,卦意都讲得通。可是这类机密之事只有嫡系子孙、已快当选的新王才经本身祖父母暗中告知,此是传家宝训之一,神秘非常,外人决不知道。为了多年相传,深入人心,那六十四根神金又是各种珠宝和金精百炼而成,永有宝光,与常金不同。瞽师也是世袭,讨好新王,再常时假造一些奇迹,不由众人不信。哪怕当王的多不好,只不似近六十年两个好王那样凶恶残忍,多大的事,请出神金一卜,众人便甘心忍受,决无话说,至多付之命运,不再反抗。卦象如有指点,明知送死,也必抢出。对头方面明知是假,为了此是将来管理众人的法宝,自家将来也要当选为王,一样是要用它,非但不肯说破,便是于他有什不利,也只好忍耐过去。等到自己当选为王,再来捞本,决不肯说个不字。并且历代相传,人民迷信太深,当初祖宗又做得极巧。表面上曾师好像专代人民做主,成了王的怨家,实则永远暗中勾结,狼狈为奸,人民全都死而不悟,说也无用。昔年被逼出走,一半为了好王想要把持王位,一半便为历代昏王仗以为恶,虽有哭诉、私谏两种成规,但是举发既难,当王的做了恶事均有防备,事先得信,早已设法消灭。神金卦象便是他把持王位的至宝。祖宗立法原极公平,只为一时私心,专顾嫡系子孙,留此大害。"
"前王从小聪明,深知民意。一接王位,便想借一机会将瞽师废去,向众宣誓神金乃是骗人之法。不料机密泄露,非但对方一族,便是自己近支亲族也群起而攻。恰巧来了外贼,以致好王与之勾结,将神金偷去。前王得信,知道新接王位只管深得人心,时机未至,替师是仇敌好党,此时道破,全家均有性命之忧,只得命人追赶,那十几个凶人虽被杀死,神金却未全数寻回,终于被逼逃亡。六十年来受尽苦难,越想越恨,决计只一回去,第一便将旧制改过,无论何族男女,只要能得人心,经众推选,均可为王,并将神金和瞽师的多年隐秘当众说出。可是第一步不将这六十四根神金全数寻回,决无回去之望。当初仇人还没想到子孙世袭之计,只想将前王全家害死,暗令瞽师假释卦象,以为六十年期限甚长,森林黑暗,危机密布,前王决难生存。照卦象说,不满六十年,谁都不能越过界限。前王久居森林,自无生理,也未必能活这长,本意断他归路,神金被恶人偷走遗失,当时不能寻回,自无希望,就能寻到,也无法回去;不料弄巧成拙,反倒管住自己,不满限期,不能越过杀人崖界限。现在好王虽有野心毒计,无奈神祖之命照例不能违背,卦象一出,便成定案,仗着接位时年才十五,只得忍耐下去。"
"前王近得逃亡的族人来报,知道好王此二十多年来日常阴谋计算,练好精兵,只等限期一到,便借寻找神金为名,将逃亡在外的拟族中人斩草除根,全数杀死。此时神金如全寻回,无论来势多么凶险,只消当众取出,一声招呼,来的人十九心中怨恨,一见神金寻回,前言已验,至少也有一多半倒戈向敌,决不怕她。无奈苦寻多年,我走时还差四根,至今渺无踪迹。眼看六十年限期将满,好王不久杀来,前王实在无法,方始想出拼命之计,选了几个勇士,表面去向好王求和,假说神金业已寻全,但她自己任期未满,年老无能,所生子女才能太差,又与两族中人分别多年,老的已死,年轻的面都未见,如何能够为王?别人不问,自己这一家嫡系决不想接王位,不过思念故土太切,生活又苦,如能容她和逃亡的人全数回去,不再加害,决不争这王位。"
"等到回到恶鬼峡,然后相机行事,突然发难,说六十年限期已满,神金并未自动飞回,一面把苦寻神金经过当众声言,此是人力,并无一根自己飞回,我如为了冒犯神灵,应有天降灾祸,不妨定时试验,我全家子女并非不敬祖宗,但知神金是假,两族嫡系轮流推选,表面公平,实则无异分赃。我虽归来,并不愿意为王,只要废掉瞽师,永除大害,以后专选贤能,不论亲疏,使大家公平安乐,于愿已足。如说神金卦象是真,六十年限期已满,便我犯了神怒,好上既得神佑,理应将她寻回,瞽师也应算出她的下落。只要事前没有受害,当众说破,照着我们两族中人的性情,十九可以转危为安,将好王好党一举除去。事情本是万分无法,凶险非常,如今只剩三日,对方尚无回信,想起仇敌那样凶残、怎不害怕呢?"
二女再一探询,才知蓝妻是她堂姊,知道姒音不曾被杀,特意通知,写得十分详细。
蓝山更是夫妻情厚,上来拍了胸脯,向前王和诸长老自告奋勇,将那四根神金全数寻回。
因料这东西多半是在小金牛寨蛮人手内,故此常往窥探,与兰花初见时并曾探询,因兰花极口否认,说所有蛮人她都深知,休说藏有神金,听都不曾听过,蓝山方始绝望。每日均往林中搜索,始终未见。上月限期越近,无意之中又在酒后说了两句错话,那些随同逃亡的人以为蓝山想娶山女为妻,有心欺骗,情急迁怒,向其追问,双方口角,致被擒住。不是前王力阻,业已凶多吉少。如今每日都在林中穷搜,限期一满,便要被杀,处境危险已极。蓝妻和他恩爱,想请姒音设法,请凤珠月圆前一日派了勇士,假装鬼头蛮和妖徒,由蓝妻暗中相助,将监视的人打倒,但是不要伤害,只将蓝山劫来藏起。姒。
子二族如能暂时讲和,非但前王回乡有望,也许能将敌除去,由此双方永远和好,便是蓝山也可无事;否则好王杀来,凤珠等和小金牛寨蛮人一样危险。上来蛮人必先杀自己,希望凤珠不要坐视,双方合力与之一拼,如能以少胜多除去好王,更是万幸等语。
二女才知有许多话姒音不曾全说出来,只不知这些都是好话,何故先未明言?因那土语比上次所见难认,仔细推详,与所说差不多,经姒音在旁一说,均已明白,底下不似再有隐藏之言,也未追问。看完,想拉姒音同回翠螺洲,仍是固执不肯。凤珠近日更爱姒音,并未在意。姬棠虽然疑心,因知其心无他,必是为了山族禁忌,有的话不便告诉外人,又知事太凶险,以致言动失常。稍微寻思,因强敌将临,凤珠有话商量,就此放开。回到洲上,二女召集男女蛮人仔细指点,授以机宜,并令转告各路防守的人,一面留神搜索奸细,重加部署之后,自觉可战可守,稍微放心。次日一早,再兴又有信来,说鬼头蛮不久来犯,准备与凤珠两面夹攻,明日便要带人赶来埋伏,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并请二女将双方信号以及地理形势和埋伏应敌之处分别交换。
二女看完,一算双方人力多少,形势强弱,觉着敌人至多来上两千,也许还不到此数,自己这面加上再兴也有六七百人,拟族还不在内。休说戒备严密,以逸待劳,必能成功,便是这些蛮人勇士也都经过训练,会点武功;手下女兵更是胆勇忠义,本领高强,本来以一敌十都能胜任,如今一个对他两三个断无败理,越想越心定,预料一举成功。
一面传知众人,一面把金花喊来,告以蓝山处境危极,可照姒音所说,带上六个男女蛮人,往森林里面去救蓝山,事关重大,千万不可露出形迹,更不可伤害一人。一面传话那两处防守的人,日期将近,如有强敌大举涌来,不可轻敌,急速归报,我们自有应付之策。二女兵机警聪明,最得主人宠信,也极忠心,领命自去不提。
时再兴自到小金牛寨被盂龙留住,虽然思念二女,因受孟雄夫妻叔侄厚恩,当此强敌压境紧急关头,兰花又死,盂龙年老多病,难于统率,蛮人多有宿怨,无人主持,稍有变故,立成瓦解。仔细盘算,只得强忍相思,停留下来。意欲借此机会,实践昔年心志,提高蛮人智能,使其永远公平安乐,劳逸相当,全都一样,没有主奴之分,更无不平之事,上来便作永久打算。一面选拔教导帮助管理全山的人才,一面把旧日遗留的丑恶风俗和压制蛮人的法规逐渐改善,并向孟龙等为首蛮酋苦口力劝,说上下团结,相亲相爱,互相照顾,才能永久富强之理。再兴聪明细心,遇事必先查明对方顾忌,不将话想好,有了完善方法,决不开口,因此从来没有办不通的事。不消多日,人心悦服,全寨上下无不感化。又连接二女来信,知道水云、翠螺二洲日有发展,二女和全洲人等快乐非常,越发高兴。这日见诸事都有头绪,将来相助管理的人已选拔了好几十个,遇事同商,各有专责,稍有错误,便自行举发,当众改正,决不隐瞒,人人都知为公,没有一点偏私。
正觉前途无量,忽然想起兰花死得冤枉,事后还逃走了十几个壮汉。一问来历,都是极恶穷凶之徒,内中苟大竹更是竹笼山酋长之子,本是山民,但是从小凶狠,专喜率领徒党埋伏丛岭密莽之中,杀人越货。仗着力大胆勇,当时欺凌同类,去往别寨蛮墟中掳掠,奸淫残杀无所不为。因杀了几个金牛寨蛮人,孟雄大怒,几次带人搜擒,均未擒到,反被暗中埋伏暗算,伤了多人。最后方始将他弟兄二人擒住,照着双方仇怨,本应杀死,只为蛮人尚武,见他凶猛,连乃弟二竹小小年纪也是那么漂悍,加以刚娶凤珠,常劝丈夫待人必须宽厚,以前残暴性情必须改掉,孟雄正在高兴头上,小金牛寨又来要人,便没有杀,送往为奴开荒。在山奴中最是勇猛能干,也最凶暴,桀骛不驯。孟龙父女喜他胆勇多力,虽然常时犯规,欺压同类,任性妄为,采起荒来比谁都多,因此格外优容。
兰花接位,知是害群之马,意欲恩威并用,将其制服感化,乘其犯规,绑起要杀,再由众人讲情,改为鞭打,另由王翼做好人放掉。彼时再兴刚由外面有事回来,曾见大竹目露凶光,二竹也在旁边咬牙切齿,又听姬棠说起以前大竹淫凶调戏之言,本就疑他不怀好意。因事已过,大竹不久娶妻,兰花管理越严,业已改了常度,所居相隔又远,除春秋佳日定时盛会,难得见到。近年蛮人十九感化过来,日子比前好过得多,全都安居乐业,不似昔年常有叛变,也就不以为意。
此时回忆前情,这些蛮人失踪,虽是王翼引诱,兰花之死恐怕还有隐情。再想,王翼虽因痴爱凤珠,色令智昏,失了人性,他夫妻平日情爱颇浓,从未反目,无论如何不应如此残忍。今受刺激太深,人已疯狂,来时地道相遇,看去已不像人。彼时他神智还未全昏,只管苦劝不听,当时尚有愧悔之意。当着同行蛮人不便多说,只将身带粮包送他,劝了几句。话未听完,人忽逃走。日前借着探路,又往地道寻他几次,并还密令林中采荒守望的人,如其遇一疯人,不可伤害擒捉,并将食物尽量相赠。事后觉着不妥,又特命人前往搜索,准备将他擒回,作为因失爱妻,受激发疯,一面想法医治,以尽朋友之义。去的人先未遇上,后来几次遇见,因其动作如飞,行踪飘忽,抢了食物便走,追赶不上,并有猩人相助,也无法追逐,料定蓝山必知此事,暂时有人照顾,心虽稍放,但是兰花死因如不查明,将来就是将他寻回,也不好处。几次查间,觉着另一蛮女同卧房内,不比二女兵卧室相隔大远,多少有点见闻,所说的话也有好些疑点,便将那女兵喊来。背人一问,蛮女先不肯说,后经再兴力保,只说实话,便是同谋,也必保她无事,蛮女感动愧恨,说出实话。
才知那蛮女和幺桃情分最好,二人并是堂姊妹。当夜睡梦中听见争吵,惊醒一看,主人已死。原来兰花人极聪明机警,先听凤珠、姬棠几次示意警告,对于丈夫虽有疑心,因知王翼禀赋太强,平日夫妻情浓,已成习惯,上次病势反复,至多只顾高兴,不知怜惜病人,未必有什恶意,心中并拿不定。及至二女走后,想起丈夫自从分房之后,当面只管说得好听,转眼人便不见,常借题目离开,来去匆忙,往往三四日不归,比以前形影不离情景大不相同;同时想起凤珠性情何等温柔,和谁都说得来,又最怜爱自己,对于丈夫自应爱屋及乌,格外看重,何况又是她所救的人,以前双方通信,友情只比再兴更厚,为何见面之后这样冷淡,彼此形迹逐渐疏远,越想越可疑,便向二女兵设词探询双方通信和凤珠未来以前起居言动。二女兵到底年轻,不知兰花有心试探,专从小处着手,虽奉主人密嘱,不肯吐露,但均痛恨王翼,同情兰花,无形之中露出破绽。兰花心细,听二女兵说到丈夫,常露轻鄙厌恶之容,并劝自己遇事想开一点,男子的心未必可靠等语,问得稍紧,话便支吾,更明白了几分。因凤珠对丈夫神情淡薄,至多以前发生情爱,并不相干,必还另有隐情,对方才会这样说法,心虽悲愤,并未露出。跟着幺桃回来,二女兵便不再说前事,问也用话岔开,便留了心。心中有事,平日睡得又多,因恐二女兵疲倦,假装睡熟,呼喊不醒。人走之后,想起幺桃以前贴身服侍,甚是忠心,近来常不见面,老和丈夫先后同出,只有一个走开,第二个决看不见。前数日,见她两乳高起,眉花眼笑,已非处女。当地男女柑爱原听自愿,便有情人也无须乎隐瞒,当时只料有了情人,念她服侍数年,人又忠心,正打算问明情人是谁,送她一份厚礼。以为少女春情发动,近来借故出去,便为寻找情人,心还好笑,未以为意。此时仔细寻思,和近来所闻所见,这一男一女大是可疑。
兰花人最刚烈,情热如火,因事情还未分明,先不发作,正在床上盘算心事。忽听门外竹帘微响,有人轻轻走动,静心一听,正是丈夫声音,忙以全神暗中偷看,表面装不知道,随见王翼轻悄悄探头入内,朝幺桃那面用手拉了一拉。幺桃卧处离门最近,跟着人便爬起,拿了碗水走到床前,喊了两声未应,便赶出去。兰花见此情形,怒火攻心,悲愤已极,忘了病势沉重,悄悄起身,掩往窗前一看,男女二人抱在一起。王翼还拿着一束草花,手指房中悄悄说话,刚刚放开,看那意思,是想由幺桃掩进房内睡好,再往里走进,恨到急处,忙往竹屏后一闪。幺桃作贼心虚,又被竹屏挡住,没有去往床前窥探,匆匆卧倒。王翼也走将进来,一眼望见兰花立在地上,心方一惊,兰花已气得周身乱抖,拼性命纵身上前,迎面一把抓去,刚颤声喝骂得"你这狗"三字,叭的一声,人已仰跌在地。
原来当夜大雾,王翼看出兰花产后失血,又不知保养,人已弱极,料其必死,色令智昏,只想带了凶蛮随后掩去,借着森林黑暗掩蔽,料定凤珠胆勇,遇事抢先,只要守伺在旁,乘其走单之时,将其迷倒,擒往无人之处,等到木已成舟,再行跪哭哀求。女子心软,双方以前又有深情,如将被迫结婚经过说明,必能言归于好。就是对方怀恨太深,固执不允,达到心愿,死也甘心。万一中途发现,也可借口森林黑暗凶险,大不放心,又知凤珠对他厌恨,不敢明送,暗往保护,也有话说。主意打好,又由所结蛮人寻到一种迷人香草,比美人香还要猛烈,业已要走,忽然想起幺桃已有私情,将来是个大害,事前又曾约好同去,不能丢她,打算乘着大雾偷偷赶回,令其三日之后再去。
王翼本没想到惊动兰花,不料连日心神失常,凤珠同了再兴夫妇一定,越发妒愤,心慌意乱,举动冒失,一心只在凤珠身上,好些事均未想到。先不愿人知道,回时把防守的人用香迷倒。到后想起兰花、幺桃同卧房内,难免警觉,一时举棋不定。又忙着起身,本想由后房绕进,把兰花迷倒,再叫幺桃出去,悄悄揭帘一看,人都睡熟,又想迷香不用水泼头面,要三个时辰之后才醒,方才将守望的人迷倒,业已失计,难得兰花睡熟,不易惊醒,先打算悄悄把人喊出,说完就走。哪知幺桃也极机警,早防王翼不肯要她,打好主意,竟非同行不可。王翼业与相见,不便再用迷香,只得给她闻上解药,假装亲热,好言相劝,并还起誓,幺桃始终不信,并用言语挟制,赌气回房卧倒。
王翼心情早乱,作贼情虚,老恐露出马脚,打算明做,假推归途发现奸细,楼下的人已被迷倒,借搜敌为名,索性带了幺桃同行,途中再用毒刀杀以灭口,忙将迷香放在门外,匆匆赶进。瞥见事情败露,兰花满面悲愤之容立在面前,心方一惊,人已扑到,一不留神,竟被抓了个满脸花,当时抓裂三四条血口。负痛情急,左手一挡,右手一推,本无伤人之意,兰花人已衰弱,哪经得住猛力一推,又当悲愤情急之际,怒火攻心,当时晕死过去。王翼怒火头上,还在低声喝骂:"有话好说,你疯了么?"幺桃业由屏后赶出,知道事情败露,凶多吉少,恐主母醒来不了,假装扶抱,见人快要醒转,手朝颈间用力一叉,兰花自然断气。
王翼一看不能救转,正在情急,幺桃低喝:"祸已闯大,再不逃走,要等死不成?"
说完,随手取出一枝弩箭,又钉向兰花前胸。王翼不及拦阻,忙中无计,只得照她所说当先逃走。幺桃也真凶狠,非但走得最后,并将蛮女喊醒,告以前事,说寨主死在房中,本应杀你灭口,念在平日情分,不忍加害,你如照我所说,大家无事,我便自行泄露,也不与你相干;否则,便说三人同谋,你也在内。并告蛮女,说她爱极王翼,但是看穿此人决不可信,将来也许为他所杀,但我心甘情愿和他同在一起,多快活得一天便是便宜,你不要管,要不照我所说行事,事败你固无幸,便我不被捉回,稍有风声,也必杀你全家。蛮女早被吓倒,哪里敢强。幺桃又说了几句狠话,方始拿了王翼所失草花从容追去。蛮女等她走后,悄悄掩往后窗一看,见雾影中有男女二人扭结挣扎,仔细一看,一个幺桃,一个正是二竹。先是挣扎,后又和好,一同拉手逃去。楼下的人一个未醒,只二狮在旁走动,因有铁链系住,来者均是熟人,并未吼啸。蛮女候到天明将近方始喊人,被孟龙鞭打两顿,始终不敢出口。
再兴问知兰花并非王翼所杀,想起同盟之义,越想救他。近日正在算计将人寻回,如何处置,忽然接报说妖徒业已出现,鬼头蛮不久来攻,昨日又接猩人材皮警告,想起明日便是十五,前日老寨有人逃来,说好党发生内争,又知妖巫师徒全死,鬼头蛮已无法勾结,暂时自顾不暇,决不致于再来侵犯,觉着强敌只得一面,可以专心应付;担心二女这面人少,决计抢先迎上,赶往应援,便将寨中之事交与专人管理。一切准备停当,自带几百个勇士往森林进发,行离快活树还有三四里,沿途布置,搜索王翼踪迹,好些耽搁。这时已近黄昏,再兴正想:当地离水云洲不远,如由杀人崖秘径通过,当日便可回转,敌人要到明日半夜子时才算满期,怎么也来得及。方想赶到杀人崖,查探好了形势,看敌人是否业已发难,将对面森林开出道路,只留面前藤树遮蔽,到时一涌杀来,探明虚实,径由山洞地道抽空赶往水云洲,与二女见上一面,再赶回来。
再兴心中寻思,正走之间,忽见猩人突然赶来。这次竟不避人,一直走到再兴面前,拿了一片树皮,上划:事机紧急,蓝山危急万分,明日便要杀死,已不是前日所说之处,请跟猩人速往抢救,如到明日,人绑火堆之上,四面防卫严密,人数大多,救他更难,务望请位恩人姊妹救他一救。写的文字汉蛮相杂,甚是潦草。再兴看出那树皮乃蓝妻写与二女和姒音,猩人见众走来,只当风珠所命,救人心切,又知再兴是蓝山恩人好友,便没有往水云洲去。再兴知其灵慧,双方连说带比,略微询问,分配好了手下勇士,便令领路。走了十余里,方始寻到,相隔拟族前王所居约有半里,停将下来。偷偷掩往一看,蓝山果然绑在下面,旁边还伏着一个少女,正在厉声悲哭。猩人业已当先纵落,朝少女身前奔去。
仔细一看形势,原来下面乃是密林当中一圈长桶形盆地,天然生成。以前好像是一椭圆形的湖荡,约有三四十亩方圆,年深日久,水早干涸,只中心低凹之处还有一点泉流,水和珍珠一样由地底往上喷出,但量不大,深只两三尺。四面崖石壁立,高达十丈。
下面共有三十多所楼房,甚是干净整齐。土地全被种满,实无空隙,只来路有一长厌斜坡,似新建成不久,宽约七八尺,贴着崖壁蜿蜒而下,两旁各种着一列矮松和草花之类。
坡脚不远有一崩坠多年的崖石,约有四五丈方圆,偏向西方,石顶平坦,当中有一神坛,但无神像,只在坛上画着八卦,蓝山全身捆绑在中心木桩之上,双手平分,由另两根斜铁架吊着,身边围着许多木材树枝,几个手持兵器的男女山人看守在侧。蓝妻伏在坛旁,已哭得力竭声嘶,神情萎顿。
东面另有一片平台,坐着好些鬼头蛮,女多男少,年均不小。当中一个山女带有面网,看不真切,脑后发已雪白,少说也有七八十岁,手中捧着一个方形王盘,当中插着大大小小数十根神金,与那日在兰花房中所见相似,正和众人用土语争论,也听不清说些什么。台下男女山人甚多,猩人刚一到地便被喊去,旁边几个老人同朝猩人厉声喝骂。
同时台下便有十几个壮汉,有的手拿刀矛弓箭,有的拿着铁链和一根点燃的树枝,油烟蓬蓬飞扑上来,看神气是想擒那猩人。蓝妻见猩人被台上老人喊走,忙挣扎着由坛前石阶驰下,哭喊朝前扑去。蓝山虽然被绑,除向乃妻劝慰而外,好似死活未在心上。见状忽然情急,在坛上大声疾呼:"猩人知我冤枉,想将神金寻回,又恐我受罪吃苦,以致来去匆匆,不时往来森林走动。此时便有人要救我,不到半夜也办不到。"
再兴因那来路险僻非常,虽有猩人指点,还走了好些时才得寻到。当地只此数十亩方圆可透天光,余均黑暗如夜。初来不知地理,所带的人又都埋伏在杀人崖、快活树一带,猩人手势也不令多带人来,一行共只十一人,下面山人这多,如何下手?闻言心方一动,猩人忽然一声长啸,飞身而起,往侧面崖壁上蹿去,其行如飞,转眼便到崖顶。
下面众人镖矛弩箭纷纷朝上乱打,虽有。几枝打中,均被猩人用手打落,并未受伤,一路厉声吼啸,穿林而去,一晃老远。初意还恐众人追上,心方一惊,众人业已退往原处,纷纷跪伏台下。上面老人仍在争论不已,蓝妻也被另两山女拉劝回来,夫妻二人似知自己寻来,便借互相谈论,哭诉掩饰,暗通消息。
再兴本极谨细,见事太难,猩人已走,不敢冒失,伏在崖上静心一听,蓝山夫妻大意说:中坐老山女便是拟族前王,本心不愿杀死蓝山,力言神金卦象是假,无奈所有老少同族有的信神太深,前王只管极力分说,终是将信将疑。另有一些老人也知神金骗人之物,但因流亡多年,受尽苦难,一心只想老王复位,又因除老王外只有三个孙女可做女王,一个野死数年,一个新近跌死,一个又嫁了蓝山。照例女王非嫁同族不可,于是无人接替。老王又说,一回故乡,如能照她预计,除去好王,便要当众宣示这千年以来的机密,废掉替师,以后选王只重贤能,不论亲疏。这些随年流亡的人俱都不愿。想起如无蓝山,就是暂时不能回转故乡,有一未来的年轻王嗣,终有希望。这一嫁人背了祖规,不能入选。何况当初结婚时大家都不愿意,因彼时蓝妻还有一妹,又自愿舍掉将来王位,蓝山又说答应婚姻便将神金交出,这才答应。
不料婚后三日细一查问,所言不符,即此已犯众恶,疑他有意欺骗挟制,不是前王护庇,已遭毒手。去年冬天,蓝妻之妹忽又失足坠崖而死,女王照例是要王室嫡系,并还年轻美貌,聪明才智能得众心,才可入选。余下近支虽还有人,不是年貌不合,便是武勇才能不够。便前王计策能够成功也是无用,受尽千辛万苦,死里逃生,成功之后却将王位让与他人,前王虽然年老,但是接位之期未满,又有卦象预言,复位自无话说。
可是这六十年中都是子族为王,以后六十年照例应由似族选人接替,偏生三个王子死了两个,一个嫁了外族,前王口气又是那等说法,心意十分坚决,越想越恨,于是把怨气全种在蓝山身上。
可是这时天未黑透,下面人多,须等对方夜饭后四房安息,入定之后,方可下手。
先没料到救兵来得这快,来者又是再兴,好些土语均未认出。这些鬼头蛮性情刚烈,稍一疏忽,便成死仇,最好此时不要妄动,到夜再听招呼等语。有许多话虽未明言,意思却可听出,中间蓝山并乘防守人换班之际,欺那几个不通汉语,假装劝慰妻子,断断续续说了好些。
再兴听完,见蓝山夫妻似恐自己不曾听清,把前言说了一遍又一遍,恐其露出破绽,其势又不便现露身形,正想用什方法通知。偶一抬头,遥望那数十根神金供在对面石台之上,前王似因年老,不耐久坐,业已回到正面竹楼之内。台上男女山民手指蓝山这面,纷纷议论,神情甚是激烈,语声却比前小,连声都听不出。想起凤珠此行带有两条神金,不知能否配上。猛触灵机,正待绕东面偷看玉盘上神金数目,忽见神坛底下有两壮汉如飞往东面台上驰去。途中两次回望崖上,伏处隐秘,只自己一人在上,同来勇士均在后面林中待机,决看不出,也未理会。刚借崖石掩避往前绕去,猛觉左膀一紧,大惊回顾,正是猩人,手朝下面乱比乱指,意似速往救人,迟便无及。想起蓝山夫妻方才借话警告,不令妄动,正自举棋不定,说时迟,那时快,忽听东面台上几声怒吼,偏头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蓝山因恐再兴犯险,用汉语警告,不料对头那面有一老者之子,以前苦恋蓝妻,求婚不成,仇恨甚深。这次不听前王劝告,定要烧杀蓝山,便他领头力主。因见猩人连日来去匆匆,神情鬼祟,时与蓝妻交头接耳,背人密语,日前又听蓝妻无心泄漏妖巫师徒已为凤珠等人所杀,并还密告前王,说敌人之敌即我之友,大可结纳,以为互相应援之计。前王是她祖母,业被说动,因众力阻,说复位以前与外人勾结最犯祖规,因而中止。猩人原由众人从小养大,最是忠诚驯顺,因感蓝山救命之恩,出入相随。对头疑它勾结,向水云洲求救,便令两个耳目灵巧心细的人伏在坛下,暗中查听,一面密令看守的人故意闪开。蓝山夫妻只恐再兴涉险,把前言连说好几遍,埋伏台下的人业已疑心。
再兴走开时,树后黑暗,无意之中把衣服挂了一下,又被听出响声,再见猩人影子由旁边崖上驰过,越发醒悟,料知崖上有人,忙往禀告。
为首男女山人虽然年老,多有权力,为想复国报仇,每日卧薪尝胆,苦练不休。鬼头蛮又有家传熬练体力之法,一个个力健身轻,勇猛非常,无一好惹。加以限期将满,命人往探,尚无回信,强敌当前,情急拼命,男女老少均有准备,都是一个心思。猩人送信走时,蓝山虽然被绑,形势尚不严重,先料不会逃走,只有两人看守,下面的人仍是各做各事,相隔还远,只要突出不意上前抢救,人一上崖,便可将他夫妻救走,并非难事。偏巧猩人走后,前王因明日子夜满期,回信未到,便照预计召集众人商计应敌之策,并代蓝山分说。等猩人引了再兴赶来,下面人已布满,蓝山夫妻惟恐弄巧成拙,又用言语示意,想告知再兴暂缓下手,终于露出破绽。
台上众人一声怒吼,下面便有二十余人拿了火把往对面坛上赶去,蓝妻便惊呼哭喊起来。再兴见事紧急,猩人救主心切,已抢先怒吼,往下纵落,再兴激于义愤,方才地势业已看好,想有下手方法,立将灯筒取出,朝林中一晃,发出信号,招呼众人接应,一半去往侧面作为疑兵,虚声呐喊,自带六人冷不防飞驰下去。初意神坛离地三四丈,偏在斜坡旁边,离上颇近。下面虽然人多,但都隔远,神坛左近共只二三十人,内中多半正点火把相继赶来,还未全到。只要冷不防斩断绑绳,由同行壮汉背起蓝山夫妻,自己和那几个本领最高的迎敌断后,逃进森林深处,便可无事。下时刚瞥见猩人纵到山人丛中双手乱抓,将那些火把夺去,抛向水塘里面。众人只管怒吼呐喊,并无什人抢杀过来。自己带人赶下,直如未见,心方奇怪,忽听一声异啸,觉出脚底走处不像土地,仿佛木板铺成,上盖浮土,心中一动,待往旁边沿着刁;爿:矮松贴崖驰下,还未及招呼身后的人,脚底突然一沉,耳听蓝妻回顾惊呼,还未听清,人已陷落下去。
原来那条土坡由上到下长达十七八丈,中间设着好些埋伏,并有翻板,下面均是藤麻织成的密网,翻板往下一沉,人便入网被擒,多大本领也难脱身。再兴和同行勇士全被擒住,余人在上自然急怒交加,正想上前抢救,下面众人已纷纷喊杀上来,这里再兴、蓝山等危机一发,眼看全被惨杀,翠螺洲上二女等人也陷入了重围,性命已在呼吸之间,比再兴等所遇形势还要凶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