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於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
2阮籍遭母喪,在晉文王坐進酒肉。司隸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顯於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風教。”文王曰:“嗣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禮也!”籍飲啖不輟,神色自若。
3劉伶病酒,渴甚,從婦求酒。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婦曰:“敬聞命。”供酒肉於神前,請伶祝示。伶跪而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爲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便引酒進肉,隗然已醉矣。
4劉公容與人飲酒,雜穢非類。人或譏之,答曰:“勝公容者,不可不與飲;不如公容者,亦不可不與飲;是公容輩者,又不可不與飲。”故終日共飲而醉。
5步兵校尉缺,廚中有貯酒數百斛,阮籍乃求爲步兵校尉。
6劉伶恆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爲棟宇,屋室爲褌衣,諸君何爲入我褌中!”
7阮籍嫂嘗回家,籍見與別。或譏之,籍曰:“禮豈爲我輩設也?”
8阮公臨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
9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斗,然後臨訣,直言:“窮矣!”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
10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貧。七月七日,北阮盛曬衣,皆紗羅錦綺。仲容以竿掛大布犢鼻褌於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復爾耳。”
11阮步兵喪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發坐牀,箕踞不哭。裴至,下席於地,哭,弔唁畢便去。或問裴:“凡吊,主人哭,客乃爲禮。阮既不哭,君何爲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禮制。我輩俗中人,故以儀軌自居。”時人嘆爲兩得其中。
12諸阮皆能飲酒,仲容至宗人間共集,不復用常杯斟酌,以大甕盛酒,圍坐,相向大酌。時有羣豬來飲,直接去上,便共飲之。
13阮渾長成,風氣韻度似父,亦欲作達。步兵曰:“仲容已預之,卿不得復爾。”
14裴成公婦,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許,不通徑前。裴從牀南下,女從北下,相對作賓主,了無異色。
15阮仲容先幸姑家鮮卑婢。及居母喪,姑當遠移,初雲當留婢,既發,定將去。仲容借客驢,着重服自追之,累騎而返,曰:“人種不可失!”即遙集母也。
16任愷既失權勢,不復自檢括。或謂和嶠曰:“卿何以坐視元裒敗而不救?”和曰:“元裒如北夏門,拉欏(挪?)自欲壞,非一木所能支。”
17劉道真少時,常魚草澤,善歌嘯,聞者莫不留連。有一老嫗,識其非常人,甚樂其歌嘯,乃殺豚進之,了不謝。嫗見不飽又進一豚。食半餘半,乃還之。後爲吏部郎,嫗兒爲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所由,問母,母告之,於是齎牛酒詣道真。道真曰:“去,去!無可複用相報。”
18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錢掛杖頭,至酒店,便獨酣暢。雖當世貴盛,不肯詣也。
19山季倫爲荊州,時出酣暢。人爲之歌曰:“山公時一醉,徑造高陽池,日莫倒載歸,酩酊無所知。復能乘駿馬,倒着白接籬,舉手問葛強,何如幷州兒?”高陽池在襄陽。強是其愛將,幷州人也。
20張季鷹縱任不拘,時人號爲“江東步兵”。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爲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
21畢茂世雲:“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22賀司空入洛赴命,爲太孫舍人,經吳閶門,在船中彈琴。張季鷹本不相識,先在金閶亭,聞弦甚清,下船就賀,因共語,便大相知說。問賀:“卿欲何之?”賀曰:“入洛赴命,正爾進路。”張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載。”便與賀同發。初不告家,家追問,乃知。
23祖車騎過江時,公私儉薄,無好服玩。王、庾諸公共就祖,忽見裘袍重疊,珍飾盈列。諸公怪問之,祖曰:“昨夜復南塘一出。”祖於時恆自使健兒鼓行劫鈔,在事之人,亦容而不問。
24鴻臚卿孔羣好飲酒,王丞相語云:“卿何爲恆飲酒?不見酒家覆瓿布,日月糜爛?”羣曰:“不爾,不見糟肉,乃更堪久?”羣嘗書與親舊:“今年得七百斛秫米,不了麴櫱事。”
25有人譏周僕射:“與親友言戲穢雜無檢節。”周曰:“吾若萬里長江,何能不千里一曲!”
26溫太真位未高時,屢與揚州、淮中估客樗蒲,與輒不競。嘗一過,大輸物,戲屈,無因得反。與庾亮善,於舫中大喚亮曰:“卿可贖我!”庾即送值,然後得還。經此數四。
27溫公喜慢語,卞令禮法自居。至庾公許,大相剖擊,溫發口鄙穢,庾公徐曰:“太真終日無鄙言。”
28周伯仁風德雅重,深達危亂。過江積年,恆大飲酒,嘗經三日不醒。時人謂之“三日僕射。”
29衛君長爲溫公長史,溫公甚善之。每率爾提酒脯就衛,箕踞相對彌日;衛往溫許亦爾。
30蘇峻亂,諸庾逃散。庾冰時爲吳郡,單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獨以小船載冰出錢塘口,籧篨覆之。時峻賞募覓冰,屬所在搜檢甚急。卒舍船市渚,因飲酒醉還,舞棹向船曰:“何處覓庾吳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動。監司見船小裝狹,謂卒狂醉,都不復疑。自送過荊江,寄山陰魏家,得免。後事平,冰欲報卒,適其所願。卒曰:“出自廝下,不願名器。少苦執鞭,恆患不得快飲酒;使其酒足餘年畢矣。無所復須。”冰爲起大舍,市奴婢,使門內有百斛酒,終其身。時謂此卒非唯有智,且亦達生。
31殷洪喬作豫章郡,臨去,都下人因附百許函書。既至石頭,悉擲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喬不能作致書郵。”
32王長史、謝仁祖同爲王公掾,長史雲:“謝掾能作異舞。”謝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視,謂客曰:“使人思安豐。”
33王、劉共在杭南,酣宴於桓子野家。謝鎮西往尚書墓還,葬後三日反哭。諸人慾要之,初遣一信,猶未許,然已停車;重要,便回駕。諸人門外迎之,把臂便下。裁得脫幘着帽。酣宴半坐,乃覺未脫衰。
34桓宣武少家貧,戲大輪,債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陳郡袁耽俊邁多能。宣武欲求救於耽。耽時居艱,恐致疑,試以告焉,應聲便許,略無嫌吝。遂變服懷布帽隨溫去,與債主戲。耽素有藝名,債主就局,曰:“汝故當不辦作袁彥道邪?”遂共戲。十萬一擲,直上百萬數,投馬絕叫,傍若無人,探布帽擲對人曰:“汝竟識袁彥道不?”
35王光祿雲:“酒,正使人人自遠。”
36劉尹雲:“孫承公狂士,每至一處,賞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卻返。”
37袁彥道有二妹:一適殷淵源,一適謝仁祖。語桓宣武雲:“恨不更有一人配卿!”
38桓車騎在荊州,張玄爲侍中,使至江陵,路經陽歧村。俄見一人持半小籠生魚,徑來造船,雲:“有魚,欲寄作膾。”張雲乃維舟而納之,問其姓字,稱是劉遺民。張素聞其名,大相忻待。劉既知張銜命,問:“謝安、王文度並佳不?”張甚欲話言,劉了無停意。既進膾,便去,雲:“向得此魚,觀君船上當有膾具,是故來耳。”於是便去,張乃追至劉家,爲設酒,殊不清旨。張高其人,不得已而飲之。方共對飲,劉便先起,雲:“今正伐荻,不宜久廢。”張亦無以留之。
39王子猷詣郗雍州,雍州在內,見有翕?,雲:“阿乞那得有此物!”令左右送還家。郗出覓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負之而趨。”郗無忤色。
40謝安始出西戲,失車牛,便杖策步歸。道逢劉尹,語曰:“安石將無傷?”謝乃同載而歸。
41襄陽羅友有大韻,少時多謂之癡。嘗伺人祠,欲乞食,往太早,門未開。主人迎神出見,問以非時,何得在此?答曰:“聞卿祠,欲乞一頓食耳。”遂隱門側,至曉,得食便退,了無怍容。爲人有記功,從桓宣武平蜀,按行蜀城闕觀宇,內外道陌廣狹,植種果竹多少,皆默記之。後宣武漂洲與簡文集,友亦預焉。共道蜀中事,亦有遺忘,友皆名列,曾無錯漏。宣武驗以蜀城闕簿,皆如其言。坐者歎服。謝公雲:“羅友詎減魏陽元。”後爲廣州刺史,當之鎮,刺史桓豁語令莫來宿,答曰:“民已有前期,主人貧,或有酒饌之費,見與甚有舊。請別日奉命。”徵西密遣人察之,至日,乃往荊州門下書佐家,處之怡然,不異勝達。在益州語兒雲:“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驚,其由來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沓烏樏。
42恆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謝公聞之,曰:“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
43張湛好於齋前種松柏。時袁山鬆出遊,每好令左右作輓歌。時人謂:“張屋下陳屍,袁道上行殯。”
44羅友作荊州從事,桓宣武爲王車騎集別,友進,坐良久,辭出,宣武曰:卿向欲諮事,何以便去,答曰:“友聞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無事可諮。今已飽,不復須駐。”了無慚色。
45張?酒後,輓歌甚悽苦。桓車騎曰:“卿非田橫門人,何乃頓爾至致?”
46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
47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48王衛軍雲:“酒正引人着勝地。”
49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舊聞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識。遇桓於岸上過,王在船中,客有識之者雲:“是桓子野。”王便令人與相聞,雲:“聞君善吹笛,試爲我一奏。”桓時已貴顯,素聞王名,即便回下車,踞胡牀,爲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
50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馬,船泊荻渚,王大服散後已小醉,往看桓。桓爲設酒,不能冷飲,頻語左右:“令溫酒來!”桓乃流涕嗚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淚,因謂王曰:“犯我家諱,何預卿事!”王嘆曰:“靈寶故自達。”
51王孝伯問王大:“阮籍何如司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
52王佛大嘆言:“三日不飲酒,覺形神不復相親。”
53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54王長史登茅山,大慟哭曰:“郎邪王伯興,終當爲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