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伍瓊芳看見進來一個女人,頭大如鬥,年紐約有四十歲不到的光景,頭上有幾根黃毛,鼻子歪在一邊,三角眼,高顴骨,大扁嘴,兩條掃帚眉毛,滿面碎麻子。搖搖擺擺的到裏間來,便到牀上一屁股坐下。
店小二忙着招呼道:“就是這位老爺叫的。”那女人便喀着嘴道:“老爺好。”聲如破鑼。伍瓊芳躺在牀上,心上暗暗的詫異道:“剛纔那些雖說不好,比他還要好些,他怎麼配叫蓋碼頭呢?這正是應了從前的一句話,叫做小丑則小好之,大丑則大好之了。”又看了看這女人,再看看自己,正是渺乎小矣。弄得伍瓊芳沉吟不語。店小二道:“怎麼樣?人來了,你老又病了,這怎麼好?”伍瓊芳道:“真不湊巧,我今天動也不能動,一動就頭暈,心上又怕煩。我既是請了他來,也沒得話說,我照往常的數目開消罷。”一面喊他的跟班付了兩串京錢交給店小二,店小二又交給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一言不發,下狠的瞅了伍瓊芳幾眼,站起來便往外走,店小二也跟了出去。
伍瓊芳聽他腳底下的聲音是剛到門口,便罵道:“真他媽的喪氣!”又聽見店小二“嗤”的笑了一聲,又聽見女的罵道:“你別笑,照你這樣,你下次就是拿八轎擡我,我也不來了。”店小二急了道:“大奶奶別生氣,不關我事,這位客人好好的,吃飯後忽然發了瘀,他也不是願意的,大奶奶你包含點罷。”女的又嘰哩咕啃的一路走了出去,路也遠了,也就聽不清了。伍瓊芳重新坐了起來,叫周升攤好了鋪蓋,人倒也沒有什麼不好,就是餓的難受。好容易等了一個賣花生的來,買了半斤花生,將就壓了壓餓火,便上牀睡了。到了四更多天,伍瓊芳起來,洗過臉,便上車開車。
曉行夜宿,又是兩天過了。等到第三天,又趕了個大早,一直到了東便門,稍稍耽擱了一回,化了幾百個錢,就過去了。伍瓊芳招呼把車子一直趕到西河沿來,就住了泰來客店。房屋也還清潔,歇息了一日,便把伊昌傳授他的法子,並伊昌的信,自頭至尾一樣一樣的去做。伊昌是三封信:一封信一千兩,是送到松樹衚衕傅老爺的;一封信八百兩,是送到化石橋江老爺的;一封信一千二百兩,是送到東城根劉老爺的,信面上都寫着守候回信的話。伍瓊芳便一分一分去送,又有些零碎的,也有一百兩的,也有二百兩的,總共不下二十餘封。伍瓊芳順着路去送,又約了三日後來取回信的話。
回到寓裏,天已不早,吃過中飯,想到街上去走走。走到店門口一站,聽見店裏人說;“這課真靈,連時辰都不差的,這可真要替他上塊匾。”伍瓊芳滿肚的心事,正想找個人決斷決斷,連忙捱過去問道:“是那裏佔的課,有這樣靈?”那人道:“在琉璃廠西門呂祖閣裏面,有一位瞎子先生,叫做張心齋,他本是得過異人傳授的。前月,我們店裏少東西,客人朝我們鬧。後來我們就去找他,他佔了一課,說是東西並沒有失落。但是他安放的地方不好,是放在元武的方位上,剛剛那天又是什麼星宿值日,就是擺在面前也看不見的。必定要等到某月某日某時,那東西自然出現,也不用找,並且一點沒有損壞。當時也只當他是這麼一句話,那曉得恰恰這日這時就找到了,原來這位客人掛在牀後頭。這位客人是南方人,歡喜掛帳子,被帳子遮住了,也沒有疑心到帳子後面去。昨天,掛帳子的釘子掉了下來,所以就看見了。你說靈不靈?”伍瓊芳道:“這樣說,那不成了活神仙了嗎?”那人道:“本來他的外號,叫做張半仙。”伍瓊芳心中一動,當時說完各散。
次日一早,伍瓊芳起來,拿了幾張錢票,也不帶人,便一步一步走到琉璃廠。也無心觀看景緻,一直投奔廠西門來。到了廠西門,果然有一個呂祖閣,伍瓊芳便踱了進去。一路上貼的些條子,都寫的是“張心齋卜課寓內”。到了大殿旁邊,卻是一個圓門,門裏面是朝南的三間房子,兩間通的,一間是隔斷的,院子裏也擺了幾盆花。伍瓊芳看時,靜悄悄沒有一個人,就站在廊下喊道:“有人麼?”mpanel(1);
稍停了一停,只聽見裏間有人接腔道:“那一位?”伍瓊芳接口道:“是我,要找張心齋先生。”只見裏間走出一個人來,穿着毛藍布小夾襖,手裏把簾子一打說道:“請坐罷,你老貴姓?”伍瓊芳道:“姓伍。”那人便道:“原來是伍老爺。伍老爺來的早, 先生還沒有來。 ”伍瓊芳道:“先生不住在這裏麼?”那人道:“先生天天回家去住。”又看了一看長條几上擺的鐘,便道:“也快了,伍老爺請坐罷。”說完便走了出去。
伍瓊芳又看他房內,東首這個角上是一張抗,藍布底炕枕墊,炕几上放着一個銅瓶,瓶裏插了一枝假花,一面是一隻保險洋燈。靠東牆是一張方桌,兩把單靠。靠窗戶是一張書桌,桌上也擺着文房四寶。外面這一間當中是一張條几,上面供着一位呂祖。一邊掛了一付對子,是墨榻的。桌上香爐、蠟扦、課筒,靠西便是茶几單靠。書桌旁邊還有一個書架子,書架子上還有幾部書。伍瓊芳只當是卜課的書,也不去看他。後來坐的工夫長久了,沒有事做,便踱到書架邊來看看是些什麼書,原來是一部《大清律例刑案匯覽》及些《六部處分則例》,還有一部大板《新縉紳》及那歷科的題名錄,卻並沒有一本課書。伍瓊芳暗暗奇怪說:“這位瞎先生還要這些書做什麼呢?”
正在那裏出神,只聽見院子裏履聲然然的走了來。先前那個穿短打的也出來招呼,並說道:“一位伍老爺找你老卜課,來了多時了。”伍瓊芳曉得是先生來了,便連忙到門口來,恰恰張心齋已跨進門來。伍瓊芳把手拱了一拱道;“張先生,我久仰盛名,今天初次識荊,實在欽佩得很。”張心齋道:“豈敢,豈敢。伍老爺,我今天剛剛家裏有事,到晚了,要你老人家久候,對不住得很。”伍瓊芳道:“說那裏話。先生請歇一歇,我還要請教你的靈課呢。”張心齋道:“伍老爺請坐。伍老爺貴處是那省?”伍瓊勞道:“湖北漢陽府。”張心齋又道:“伍老爺恭喜在哪裏?”伍瓊芳道:“在湖南。”張心齋道:“幾時到京裏來的?”伍瓊芳道:“三、四天了。”張心齋道:“敢是保舉了,來引見的麼?”伍瓊芳道:“不關事的,我另外有事來的。”張心齋道:“我聽見有幾個御史聯名參了湖南的官場,可是有這個事?”伍瓊芳道:“有的。”張心帶道:“伍老爺想是解餉來的?”伍瓊芳道:“也沒有, 我還在服裏呢。 ”張心齋道:“伍老爺到京有何貴幹?”伍瓊芳道:“有點小事。”張心齋也不再問,便喊了一聲:“老五啊。”
先前那個穿短打的走了過來,張心齋吩咐他裝香,點蠟燭,打水洗手。老五去整治好了,又點了三柱香,卻不插在爐裏,橫擔在香爐上,便過來招呼。伍瓊芳過去,朝上打了三拱,自己默禱一遍下來。張心齋便走上去,也是打了三拱,用手摸着那三根香舉起來,舉了一舉便插到爐裏去。又用手摸着課筒,便搖起來。一面搖着,一面嘴裏念道:“天何言哉,叩之則應;神之靈兮,有感斯通。今有湖北漢陽府弟子伍某,爲佔疑難事,吉則告吉,兇則告兇,但求神應,莫順人情,伏希明示。”唸完,便倒了出來,用手摸了一摸,又放到筒裏去。連搖了三次,又把課倚在香頭上轉了一轉,念道:“內象已成,吉凶未判,再求外象三交,合成一卦。”唸完,又倒了一次, 便把課筒放在原處, 袖着手走了過來坐下,自己咕嚕了一回說道:“這卦是兌爲澤變雷水解,問什麼事?”
伍瓊芳道:“聞聽湖南友人被參,問可保得住?”張心帶道:“這件事要拿第五交作用神,爲什麼要第五交作用神呢?凡占卦總是世交爲用神,要是重大的事,或是替大人先生占卦,或是佔大人先生,總以第五交爲用神。生旺則吉,剋制則兇。此卦內象是已卯醜,外卦是亥酉未,五交酉金化申金,是謂退神不旺,已官的官交發動,剋制酉金。雖說金長生在已,但現已交午月,今天又是丙午的日子,重重剋制,變出來的又不好。大象是個六沖變六沖,初交朱雀,二交句陳,三交騰蛇,四交白虎,五交立武,六交青龍。五交又臨玄武,這件事恐怕是沒有解釋的了。”
伍瓊芳聽了,毛骨驚然,說道;“聽說這件事已是化了好些錢,託了無數的人,但不知有用無用?”張心齋道:“神兆機於動,動必有因。寅術財又發動爲申金,兄弟克去,且兼寅卯旬空兩重,財交均已落空,這個錢化的恐怕不能得力。”伍瓊芳道:“我聽說世交關本人,你看這世交如何?”張心齋道:“世交倒不妨事。世交未上,今天是午月午日,午與未合,又臨青龍,定有解救,但是解救之人權力甚大。”伍瓊芳看見又有人進來占課,也不再問卜了,付了卦錢,說了一聲費心,就走出來。張心齋卻是不迎不送的。
伍瓊芳出來,心裏萬分奧悶,又想着到前天送信去的地方去收回信。心裏頭正是七上八下的時候,只見迎面來了一輛大鞍車,鞍帖鮮明,飛鳳的走了過來。車伕在那裏喊道:“邊上,邊上。”伍瓊芳就趕緊讓開。只看見那個坐車的是戴着眼鏡,忽地招呼車伕把牲口拉住,自己跳下車來,對着伍瓊芳,除了眼鏡,拱了一拱手道:“伍兄何來?”伍瓊芳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同當工房的一位曾來蘇。他們兩個是極熟的人,當時寒暄幾句,曹來蘇便邀伍瓊芳到自己寓裏去。當時就讓伍瓊芳坐在車裏,曹來蘇跨了轅,一徑到香爐營二條衚衕。
來到了門口,下了車,曹來蘇讓伍瓊芳廳上坐下,便進去了。伍瓊芳看了看這個小廳,收拾的甚爲雅緻。炕牀擺了許多的古玩,就是牆上那些字畫,也有一大半都是真跡。正在那裏呆看,曾來蘇走了出來,重新讓坐,送上茶來,便問伍瓊芳宦途一向可還順利?伍瓊芳道:“一言難盡。自從那年到省,剛剛三天,便了了憂回籍。後來聽見本省破格用人,說是丁憂的人也可以當差,故此復行回省。等了好幾個月,果然委了一個差使,偏偏又是接丁了。不多幾日,賤內又下世了。餘下三男一女,後來沒得法子,照着下江的俗例,娶了位黎觀察的令愛,那知非常悍波。現在還存兩個孩子,寄放在湖北舍親處讀書,這是我以往從前的事。”
曹來蘇道:“此次來京,是何公幹?”伍瓊芳道:“只因本省大吏聽說被人蔘了幾款,所以小弟來京探聽探聽,實在不實在。”曾來蘇道:“聽說那邊的吏治壞到不堪,到底是怎麼樣?”伍瓊芳道:“那也不見得。不過在省的,有一種得意的,便有一種不得意的。那不得意的不怪自己不會,偏要有嘴說別人,一傳二,二傳三,越說就越不好聽。其實一十八省,哪一處不是如此呢?”曹來蘇道:“這樣說,你老哥到京裏來,必是來想法子的了。”伍瓊芳道:“不瞞老哥說,我是我們首府,打發我到京裏來想法子的。但是信也投了,到如今也並沒有下文,還不知道有用無用?今天找張心齋佔了一卦,卦象卻不見好。”曹來蘇道:“那些話不要管他,但是老哥若肯早點賜教,不論什麼樣的事,兄弟都可以辦到。”伍瓊勞道:“老哥有什麼法子?”曹來蘇道:“錯過你我多年弟兄,不能對你說。現在打磨廠開億利金號的東家,是個太監,卻是大有權力。要是想走人情,到他那裏想法子,包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事。譬如你這一件事,大約也不過化上八千兩銀子,就可以風平浪靜了。”伍瓊芳道:“我來的時候,卻帶了五千兩銀子。但是,如今就如石沉大海的一樣。要是別開生面,我是拿不出來。就是打電報去要,恐怕他們也不肯相信,趕緊匯了進來。這可不是真正要急死人嗎?”曾來蘇道:“識時務者爲俊傑,事已如此,沒有別的話說,只有自己跳了出來罷。至於他們的事,也只可由他們去了。”伍瓊芳道:“我不過帶到一筆,看來也得化銷若干?”曹來蘇道:“有限,大約一折也是不能少的。”伍瓊芳道:“現在到底不曉得我們首府託的那幾個怎樣說法,我還要趕了去等個回信。”曹來蘇道;“不妥當。你只管去打聽去,我聽見說,還有好幾位御史要參他哩。並且說是兩湖如果過於含糊復奏,還要連兩湖參在裏頭。”
伍瓊芳聽了,大大的吃了一驚,暗暗的叫苦。停了一停又說:“他們也享用夠了,我才真正冤大頭呢。”曾來蘇道:“伍兄依着小弟的主意,自己顧自己罷。若是走這一條路,包你萬無一失。”又伸出指頭,一五一十的算了一回道:“至少也得八百兩銀子,包你一點事也沒有。”伍瓊芳道:“莫說八百,就是一千也值。但是從那裏去借呢?”曹來蘇道:“朋友知己的地方去湊湊看,有多少是多少。要是差個一、二百銀子,我還可以替你想個法子,不過利息是每月二分五。”瓊芳道:“利息是小事,不去管他,只要大事無害。但是,一折子參的人,怎麼就會單單的把我提開?這裏頭是怎麼個講究呢?”曾來蘇道:“要沒有這局拿手,人家還來託他嗎?”
兩人言來語去,說的甚是投機。裏邊已是端了酒菜出來,伍瓊芳道:“初次登堂,老哥竟如此費心。”曹來蘇道:“現成的東西,並不費心。”說着,就讓伍瓊芳坐了首席,自己對面相陪。伍瓊苦又問起曾來蘇在京貴幹?曾來蘇笑了一笑道:“沒有事。”伍瓊芳道:“京城裏米珠薪桂,居大不易,曹兄住在這裏,必有所圖,斷斷不會在這裏賦閒。”曾來蘇道:“我實對你說罷,那億利錢莊的生意,就是我做水客,在外面招呼。我是九五扣的分紅,也就勉強可以敷衍了。現在,承東家的情,又在河工上管我要了一個保舉,已覈准了,我是年裏也要到省的了。”伍瓊芳如夢初醒,才曉得他是拉生意的意思,就切切的拜託了他。又說:“我明天便去張羅起來, 若是能夠如數項好, 萬一不能,還要求告老哥成全其事。”曹來蘇道:“是了,是了。”一回吃了飯,伍瓊芳便辭了出來,叫了車回到泰來店。
先打聽了億利錢莊,果然是個太監開的。又問了管事的名姓,明日一早,便拿張片子去拜曾來蘇。到億利錢莊門口,便叫人過去投片說拜會。不一會,出來回道:“曹老爺住在家裏,不住在店裏,他的家在香爐營二條衚衕。”伍瓊芳聽見,曉得曾來蘇說的不是假話。又到前天送銀子的人家去收回信,有的給了一封回信,原銀條附還,有的給了一張收條。伍瓊芳求着要見,裏邊傳話出來說,不必見,請他早些回去,所委的事無不盡力,但是隻可以見事辦事的了等語。一連幾處,都是大同小異。
伍瓊芳曉得事情不妙,便把人家交還的銀條取了回來,又去找曾來蘇,對他說個明白。曾來蘇道:“他們的事不要管他,我們辦我們自己的事要緊。你張羅的怎麼樣了?”伍瓊芳道:“我跑了一天,又典當了些東西,才只湊了六百兩銀子不到的數,這事怎麼好?”曹來蘇道:“有了六百銀子,不夠的你出張票子罷。但爲日已不少,事不宜遲,你趕緊去開張票子交給我,我好去辦,但是你也離起服不遠了,莫如就住在京城,起了服出去受當。”伍瓊芳道:“不錯,不錯。我明天一早就把銀條送了過來,諸事費心。至於這起服,也還差幾個月哩!”曹來蘇道:“你明天寫一個稟帖到湖南去,就把你們首府所託的人那些情形說話敘明白了,省得以後有別的話說。至於他們的回信,你可謄一張寄去,原信要留下,等到後日面交爲是。”伍瓊芳道:“不錯,不錯,到底老哥見多識廣。”當日各散。
次日,伍瓊芳便把人家退回來的銀票劃了六百兩的一張來,交給曹來蘇。又當面寫了一張欠票,是公砝平足銀二百兩,言明按月二分起息的話。曹來蘇點過收了說道:“這事我已同東家說了,東家已招呼人打了一個電報出去,知會兩湖,將來複奏裏,決不會波及於你。但是你可不好即刻回去,現在回電也還沒有回來,大約今晚可到。 我有要緊事要出去, 不能在家奉陪,我們明天再會罷。”伍瓊芳道:“我們明天在廣和居會面罷。”曾來蘇道:“也好,也好。”
伍瓊芳便走了出來,心裏想道:“要是我自己一個人上了岸,這位張心齋先生的課可真靈了。今天莫如再去找他佔一佔,看看怎樣?”一頭想,一頭走,已到了呂祖閣。只見大門關着,伍瓊芳敲了幾下,也沒有人答應。又看了一看二門上,是貼了一張小條子,條子上寫的是“有病停卜”的話。伍瓊芳只得出來,在琉璃廠逛了一會,一徑回到泰來店去。
過了一夜,次日早上就到廣和居定了菜,看了坐。不多一會,走堂的進來說:“曹老爺來了。”伍瓊芳就迎了出來。只見曹來蘇手裏拿着一個手巾包,笑嘻嘻的道:“來遲,來遲。”走進房門,便作了一個揖又道:“恭喜,恭喜。”便把手巾包打開,取出一張電報紙來,送到伍瓊芳手裏迢:“幸不辱命。”伍瓊芳接過一看,乃是“示悉遵辦”四個字,下邊還有兩個電碼未譯,想必是他們的暗號了。伍瓊芳看了歡喜得很,又是十分的感激,便連連的作揖道謝。曹來蘇卻也稀鬆平常的。談談說說,早已吃了幾個菜。曹來蘇便忙着要走,說是還約了人在萬福居等他哩,便喊了走堂的,叫他招呼套車。曾來蘇一面穿了馬褂,又作了一個揖,說了一句“盛擾”,便出門上車去了。
伍瓊芳算還了帳,此時心中甚是有興。一回想到伊知府待我很好,但現在我是有力無處使,未免對他不起。就是那些至好朋友,也覺得十分抱歉。既而又轉一念道:“呸!呸!他們那裏認得我?不過認得我的應酬罷了,那裏認得我的人呢!我恭維他,也不過恭維點權力,那裏是恭維他們呢!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那裏顧得了許多呢。”吃過飯,呆想了一回,便一齊丟開,回到前門外各處遊玩了一回。心裏想,久居在此無味,還是早早回省去罷。過了兩、三天,買了些東西,便走了車,又去拜曹來蘇。這一天共走三次,都沒有看見,伍瓊芳只得留信告別。次日,便上了車,一徑出京,由通州起早到天津去搭輪船回省。
究竟此次參案怎樣復奏的,及伍瓊芳是否摘釋,當時不久就見,做書的也不縷述了。如今且把此事按下,要知還有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