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教师

  教堂里很拥挤,很嘈杂,有一回甚至有个人叫喊起来,替玛纽莎和我举行结婚仪式的大司祭,隔着眼镜望着人群,厉声说道:

  “‘不准在教堂里走来走去,不准嚷,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祷告。应该敬畏上帝才是。’

  “我的男傧相是我的两个同事,玛尼娅的男傧相是波利扬斯基上尉和盖尔涅特中尉。主教的唱诗班唱得好极了。烛花的爆裂声啦,灿烂的光啦,华丽的服装啦,军官啦,无数快活满意的脸啦,玛尼娅那种特别娇弱的神情啦,总之,整个环境和婚礼的祷告词,把我感动得流下泪来,使我满腔得意。我想:近来我的生活开了多么茂盛的花,变得多么美丽而富于诗意!两年以前,我还是个大学生,我还在涅格林诺伊租住着便宜的公寓房间,没有钱,没有亲属,而且,依我当时的想法,也没有前途。现在呢,我是一个顶好的省城里的中学教师,收入牢靠,有人爱,万事如意。我暗想:都是为了我,这群人才聚在这儿,都是为了我,那三个枝形烛架才点亮,助祭才大声喊叫,唱诗班才努力唱好。不久我就可以叫一声妻子的那个年轻的人儿这么年轻,这么优雅,这么高兴,那也是为了我。我想起我们最初的相逢,想起我们城外的旅行,想起我的求爱,想起天气,整个夏天,仿佛上天故意安排好了似的,天气好得不得了。当初住在涅格林诺伊,我觉得只有在长篇和中篇小说里才可能有的那种幸福,现在我却实际经历到了,仿佛已经把它抓在手心里了似的。

  “行完婚礼,大家乱糟糟地围着我和玛尼娅,表白他们的真诚的快乐,向我们道喜,祝我们幸福。有一位准将是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头儿,只向玛纽莎一个人道喜,用尖细的苍老嗓音对她说话,声音却响得整个教堂都听得见:

  “‘亲爱的,我希望您婚后也仍旧跟眼前一样是一朵玫瑰花。’

  “军官们、校长、所有的教师,都出于礼貌微微地笑。我也觉得我自己的脸上有一种愉快的、做作出来的笑容。史地教师,最亲爱的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素来讲些人人早已知道的话,这时候使劲握住我的手,亲切地说:

  “‘这以前您没结婚,一直单身过活。现在您结婚了,要两个人一块儿生活了。’

  “我们从教堂里出来,坐车到一座两层楼的没抹灰泥的房子去,那是嫁妆的一部分,现在由我接收下来了。除了这所房子以外,玛尼娅还带给我大约两万卢布,和一片叫做美里托诺甫斯卡亚的荒地,那儿有一所给看守人住的小房子,据说还有很多鸡、鸭,没人照管,变成野鸡、野鸭了。我从教堂来到这儿,就走进我的新书房,伸个懒腰,在一个土耳其式长沙发上躺下来,摊开四肢,抽烟,我觉着软和,舒服,安乐,这是我生平从没感到过的。这当儿客人们正在欢呼‘乌拉’,前厅有一个不高明的乐队吹奏喜歌和种种乱七八糟的曲子。玛尼娅的姐姐瓦丽娅跑进书房里来,手里拿着一个高脚玻璃杯,脸上现出古怪的紧张表情,仿佛嘴里含满了水似的;她分明还想再往前走,可是忽然又哭又笑起来,酒杯当的一声落在地板上。我们搀着她的胳膊,领她走了。

  “‘谁也弄不懂!’后来她躺在后屋老奶妈的床上,含含糊糊地说,‘弄不懂,弄不懂!我的上帝啊,谁也弄不懂!’

  “可是人人都十分明白:她比她妹妹玛尼娅大四岁,却还没结婚。她哭,倒不是出于忌妒,却是因为她忧郁地领会到她的年华正在消逝,甚至也许已经消逝了。他们跳卡德里尔舞的时候,她带着一张沾着泪痕、擦了浓粉的脸回到大厅里来。我看见波利扬斯基上尉在她面前端着一碟冰激凌,她拿小调羹舀着吃……

  “这时候已经是清早五点多钟了。我拿起我的日记本来描写我的圆满而多彩的幸福,心想我要写出足足六页来,明天好念给玛尼娅听。可是说来奇怪,我的脑子里乱七八糟,迷迷糊糊,跟在做梦一样。我只生动地想起瓦丽娅那段插曲,想写一句:‘可怜的瓦丽娅!’我简直能够照这样一直坐下去,写:‘可怜的瓦丽娅!’顺便提一句,树叶沙沙地响起来,天要下雨了。乌鸦呱呱地叫;我的玛尼娅刚刚睡着,不知为什么,她的脸色忧愁。”

  后来,有很长一阵子尼基京没写日记。八月初,他开始忙补考和入学考试,过了圣母升天节,学校开学了。照例早上八点多钟他动身上学校去,到九点多钟就已经惦记玛尼娅和他的新家,不住地看表了。上低年级课的时候,他就叫一个学生起来念书,让别的学生随着默写。在孩子们默写的时候,他自己坐在窗台上,闭了眼睛遐想。不管瞻望将来也好,回想过去也好,在他都是同等美妙,跟神话一样。上高年级课的时候,他叫学生大声读果戈理或者普希金的散文,这使得他犯困,人啦,树啦,田野啦,马啦,在他的幻想里升起来,他就叹口气,仿佛让作者迷住似的,说:

  “多么好呀!”

  在中午休息时间,玛尼娅打发人给他送来早饭,上面盖着雪白的小餐巾,他就慢慢地吃着,吃吃停停,停停吃吃,好拉长享受的时间。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的早饭照例只有白面包,他尊敬而羡慕地瞧着他,说些人人熟悉的事情,例如:

  “人不吃东西就不能生存。”

  放学以后,尼基京先去教家馆。最后他五点多钟回家去,觉得又快活又不安,仿佛出去了整整一年似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楼去,找到玛纽莎,搂住她,吻她,发誓说他爱她,没有她就活不下去,又着重地说他十分惦记她,还提心吊胆地问她身体可好,为什么脸色那么不快活。然后他们两个人吃午饭。饭后他在书房里一个长沙发上躺下来,抽烟,她坐在他身旁,低声讲话。

  现在他的顶幸福的日子是星期日和假日,到了那种日子他就一天到晚在家里待着。在那种日子他过着纯朴的、然而非常愉快的生活,它使他联想到牧歌式的田园生活。他一刻也不停地观察他那头脑清楚、办事认真的玛尼娅怎样布置她的窠儿。他自己也想表示自己在家里不是多余的人,就做些白费力气的事情,比方说,从车房里推出双轮马车来,绕着它走一圈看一遍。玛纽莎用三头奶牛办了一个地道的牛奶场,在她那些大小地窖里收藏着许多坛牛奶和许多小罐的酸奶油,全是留着做黄油用的。有时候尼基京想开玩笑,就问她要一杯牛奶喝,她吓慌了,因为这搅乱了她定下的规矩。于是他笑着搂住她,说:

  “算了,算了,我是闹着玩儿的,我的宝贝儿!我是闹着玩儿的!”

  要不然,他就嘲笑她的小家子气,比方说,她在食橱里找到一小块变了味的、跟石头那么硬的腊肠或者干酪,她就一本正经地说:

  “让厨房里的用人拿去吃吧。”

  他对她说,这么一小块东西只配放到捕鼠器上去,她就开始激昂地证明说男人根本不懂家务事,哪怕你送三普特的珍馐美味到厨房去,也不会使得仆人大吃一惊的。他就同意她的话,欢欢喜喜地搂抱她。凡是她所说的公道话,他总觉得不平凡而惊人,至于她所说的跟他的见解抵触的话,他也觉得天真而动人。

  有时候他起了玄想的兴致,他就谈起抽象的问题来。她听着,好奇地瞧着他的脸。

  “我跟你在一块儿,真是无限地幸福,我亲爱的,”他说,抚摸着她的手指头,或者把她的辫子拆散,再编好,“不过我不认为我这种幸福是一种偶然落到我身上来的东西,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这幸福是一种十分自然的、合情合理的、势所必然的现象。我相信人是自己的幸福的创造者,现在我得到的正是我自己创造的东西。对了,我要不假装谦虚地说:我自己创造了这幸福,我有权享受这幸福。你知道我的过去。孤苦、贫困,不幸的童年、惨淡的青春,这一切都是奋斗,这就是我铺平的、达到幸福的一条路……”

  十月间,中学校遭到重大的损失,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脑袋上生了丹毒,死了。他临死的前两天,已经神志不清,说胡话了,不过哪怕是说胡话,他也只说些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伏尔加河流进里海……马吃燕麦和草料……”

  他出殡的那天,学校停课。他的同事和学生抬着盖严的灵柩在到墓园去的一路上,学校的唱诗班唱着《神圣的上帝》。三个司祭,两个助祭,所有男学生和中学的教职员,还有主教那个穿着讲究的长外衣的唱诗班都参加了出殡的行列。过路的行人碰见这隆重的出殡行列,就在胸前画十字,说:

  “求上帝让我们大家都死得这么风光才好。”

  从墓园回到家里,尼基京感动得很,从桌子抽屉里找出日记本来,写道:

  我们刚刚把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雷日茨基放进坟墓。

  愿你安息吧,勤劳的工作者!玛尼娅、瓦丽娅和送葬的一切女人全动了真情,哭了,也许因为她们知道这个没有趣味的、受尽折磨的人永世没被任何一个女人爱过吧。我原想在我同事的坟墓上说几句热情的话,可是有人警告我,说这样会惹得校长不高兴,因为他不喜欢这个死者。自从结婚以来,好像这还是第一天我的心头不轻松……

  后来在这一学期里,没出什么特别的事。

  冬天天气暖和,下着湿雪,不算太冷,比方说,在主显节的前夜,大风整整哀号了一夜,仿佛到了秋天似的。水从房檐上滴下来,到早晨,在举行圣水仪式的时候,警察不许任何人到河面上去,因为据说冰在膨胀,变黑了。可是尽管天气坏,尼基京生活得仍旧跟夏天一样幸福。他甚至又添了另外一种娱乐:他学会了玩“文特”。只有两样东西偶尔使他烦躁,惹他生气,似乎妨害他的幸福不能变得圆满,那就是猫和狗,这是他连同妻子的嫁奁一齐接收下来的。各房间里,特别是在早晨,总有一股动物园的气味,任凭怎么样也消不掉那股臭气。猫常跟狗打架。那凶恶的穆希卡一天要喂十次才行;它至今还是不认尼基京,老是对他唔唔地叫:

  “呜……汪汪汪……”

  大斋的一天晚上,他在俱乐部里打完牌,午夜走出来,回家去。天黑,下雨,道路泥泞。尼基京心里有一种不痛快的感觉,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是什么缘故。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在俱乐部里打牌输了十二卢布呢,还是因为付牌账的时候有一位对手说了句尼基京当然有的是钱,这不明明是指他妻子的陪嫁钱说的吗?他并不心疼那十二卢布,对手的那句话也没有什么可气的地方,不过,那不痛快的感觉仍旧存在。他甚至不想回家去了。

  “呸,真不好!”他说,在一个灯柱旁边站住。

  他猛的想到他所以不心疼那十二卢布,是因为那笔钱在他是白来的。如果他是工人,那他就会明白每一个戈比的价值,就不会不在乎输赢。再者,他心想:就是他的全部幸福在他也完全是白来的,没费什么气力,实际上对他来说是奢侈品,就跟药物对健康的人来说是奢侈品一样。要是他跟绝大多数的人那样,老是为一块面包操心,为生存奋斗,要是他工作累得胸口和背脊疼痛,那么晚饭啦,温暖舒服的住所啦,家庭幸福啦,才会成为他生活中的必需品、奖赏和装饰品。照眼前这样,那一切在他却只有一种古怪的、不明确的意义罢了。

  “呸,真不好!”他又说一遍,十分清楚地知道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是坏兆头。

  等他走到家,玛尼娅已经睡在床上了。她呼吸平匀,满脸笑容,明明睡得很舒服。一只白猫躺在她身旁,蜷成一团,呜呜地打呼噜。尼基京点亮蜡烛,再点上一根烟,玛尼娅醒来了,一口气喝下一杯水。

  “我大吃了一顿蜜饯,”她说,笑起来,“你到我家里去了吗?”她停了一停,问道。

  “没有,我没去。”

  尼基京已经知道波利扬斯基上尉(瓦丽娅最近在他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要调到西部的一省去,他已经在城里各处辞行,所以岳丈的家里很沉闷。

  “今天傍晚瓦丽娅来了一趟,”玛尼娅说,坐起来,“她没说什么,可是从她脸上看得出她多么难过,可怜的人!我看不入眼那个波利扬斯基。他胖得皮肉松软,一走路,一跳舞,他的腮帮子就哆嗦……我绝不会挑中那种人。不过,我本来总当他是个正派人。”

  “就是现在我也认为他是正派人。”尼基京说。

  “那他为什么待瓦丽娅那么不好?”

  “怎见得不好呢?”尼基京问,开始气恼那只白猫,它正在伸懒腰,弓起背来,“据我所知道的,他并没求婚,也没应许过她什么话。”

  “那他为什么常到我家里去?要是他不想跟她结婚,他就不应该去。”

  尼基京吹熄蜡烛,上了床。可是他觉着不困,也不想躺着。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大又空,跟粮仓一样,有些特别的新思想在里面游荡,好像是些细长的阴影。他想除了那盏圣像灯的柔光所照着的恬静的家庭幸福以外,除了他和那只猫平静甜蜜地生活着的这个小世界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他就忽然生出热烈迫切的愿望,一心想到那个世界里去,在一个工厂或者什么大作坊里做工,或者去发表演说,去写文章,去出版书籍,去奔走呼号,去劳累,去受苦……他需要一样东西来抓住他的全身心,使得他忘记自己,不管个人的幸福,这种幸福的感觉是那样单调无味。他的脑子里忽然活生生地升起谢巴尔津的剃光胡子的模样,吃惊地对他说:

  “您居然没读过莱辛的著作!您多么落后!上帝啊,您多么堕落!”

  玛尼娅又开始喝水。他瞧着她的脖子,瞧着她的丰满的肩膀和胸脯,想起当初那个准将在教堂里说过的那句话:“玫瑰花。”

  “玫瑰花。”他嘟哝了一句,笑起来。

  他的笑声由床底下睡意蒙眬的穆希卡的吠声接应着:

  “呜……汪汪汪……”

  浓重的怨恨像一个冰凉的小锤子那样捣他的心。他有意对玛尼娅说句粗鲁的话,甚至想跳起来打她。他心跳起来。

  “这么一说,”他抑制着自己的愤怒问,“当初我既是到你们家里去,我就非跟你结婚不可?”

  “当然。这你自己也很明白嘛。”

  “妙极了。”

  过了一分钟,他又说一遍:

  “妙极了。”

  为了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为了少说废话,尼基京就走进自己的书房,在长沙发上躺下来,也不垫个枕头。后来他又躺在地板上的地毯上。

  “简直是胡想!”他宽慰自己说,“你是教师,干的是顶高尚的职业……你何必还要什么另外的世界?真是荒唐!”

  可是他立刻很有把握地对自己说:他完全算不得教师,不过是个官僚罢了,跟那教希腊语的捷克人一样庸碌无能。他素来没有当教师的志向,一点也不懂儿童教育,对它也从不发生兴趣。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孩子才好。他不明白他所教的课的意义,甚至也许简直没教对。去世的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明显地蠢笨,所有的同事和学生都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都料得出他的作为,可是他尼基京跟那捷克人一样,善于掩藏自己的蠢笨,巧妙地蒙哄大家,装出他的一切都顺顺当当的样子。这些新想法使得尼基京害怕。他丢开它们,骂它们荒唐,相信这全是因为他神经失常,将来他会笑他自己。

  到第二天早晨,他果然笑自己神经过敏,骂自己是个娘们儿,可是他已经清楚地感到他的平静心境消失了,大概永远消失了。在这没抹灰泥的两层楼的小房子里,要想幸福在他已经不可能了。他发觉幻想已经破灭,一种新的、心思不宁的、自觉的生活正在开端,这跟平静心境和个人幸福却不能并存。

  第二天是星期日,他在中学校的小教堂里碰见校长和同事。他觉得他们都仿佛在费尽心机周密地遮盖自己的无知和对生活的不满。他自己为了不在他们面前露出自己的心慌意乱,就赔着笑脸,讲些废话。然后他到火车站去看邮车开来,再开走。他觉着倒是剩下自己一个人,不必跟别人敷衍,还痛快些。

  回到家里,他碰见瓦丽娅和他岳丈来他家里吃饭。瓦丽娅带着泪痕,抱怨头痛。谢列斯托夫吃了很多东西,说眼下的青年人全靠不住,他们当中很少人有正人君子的胸襟。

  “这是粗鄙!”他说,“我要当面对他这样说:‘这是粗鄙,先生。’”

  尼基京赔着笑脸,帮玛尼娅招待客人,可是吃过饭,他却走进自己的书房,关上了门。

  三月的太阳光辉灿烂,照进玻璃窗,在桌上洒下炎热的光。这天只不过是这月的十二日,可是马车夫已经在赶马车,椋鸟已经在花园里嘁嘁喳喳地吵闹。看样子,玛纽莎马上会进来,伸出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告诉他说马儿或者敞篷马车已经等在门口,问他她应该穿什么衣服才不致挨冻。春天开始了,跟去年春天一样美妙,应许了同样的欢乐……可是尼基京却在想:现在请个假,到莫斯科去,到涅林诺伊他的旧居去住下来才好。在隔壁房间,他们在喝咖啡,谈着波利扬斯基上尉。他极力不去听他们的话,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着:“我的上帝,我是在什么地方啊?我给庸俗,庸俗,团团围住了。乏味而渺小的人、一罐罐的酸奶油、一坛坛的牛奶、蟑螂、蠢女人……再也没有比庸俗更可怕、更使人屈辱、更使人愁闷的东西了。我得从这儿逃掉,我今天就得逃,要不然我就要发疯了!”

  18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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