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舒爾茨失蹤的消息傳到法蘭西城的時候,馬塞爾第一個反應就是:
「這是不是戰爭把戲?」
當然,細細考慮一下,他尋思,這麼搞對斯塔爾斯達德來說後果會很嚴重的,從邏輯上來說,這個假定是不成立的。但是,他轉而一想,仇恨是沒道理好講的,像舒爾茨先生這樣的人,在特定的時刻,憤怒之火會使他豁出去,不顧一切的。再說,不管是怎麼回事,反正得小心提防才是。
應馬塞爾的要求,防禦委員會立即擬好一份公告,敦促居民們提高警惕,別上敵人用來麻痹他們的那些騙人消息的當。
防禦工事的修築及各種訓練比以前更加緊張地進行著,這是法蘭西城對舒爾茨先生肆無忌憚地搞的陰謀詭計的最恰當的回答。但是,舊金山、芝加哥和紐約和各家報紙報導的有真有假的情況以及斯塔爾斯達德災難帶來的金融和商業方面的後果,這一切抓不著確實證據的事情,孤立起來看都無足輕重,但綜合起來再看,卻是很能說明問題的,所以,不容人再懷疑了。
某一天早晨,法蘭西城的人一覺醒來,發現危險已完全過去,宛如一個人在做惡夢,一覺醒來,就全沒事兒了。是的!法蘭西城真的一槍沒放便脫離了危險。這是馬塞爾在自己確信無疑之後,運用自己所掌握的所有手段把這一消息告訴了全城的人。
於是,全城的人皆大歡喜,輕鬆快活,像過節一樣,心裡大大地舒了口氣……大家互相握手,互相道賀,互請吃飯。女人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男人們暫時歇了下來,不去演習、訓練和工作了。一個個放寬了心,歡天喜地,笑逐顏開。全城宛如大病痊癒了似的。
不過,最高興的,毫無疑問是薩拉贊大夫。這位可敬可愛的人認為自己應對所有滿懷信心來到他的土地上安家落戶、受他保護的人的命運負責。一個月來,他老是擔心這些他要讓他們過上幸福生活的人身陷不測,所以一刻也沒安寧過。現在,他終於從如此驚魂難定的困境中擺脫出來了,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了。
不過,共同的危險把所有的公民團結得更加緊密。各個階層中,人們都更加接近了,感情相同,利益相近,情同手足。每個人的心中都感到有一種新的東西在蕩漾著。從今以後,對於法蘭西城的居民來說,「祖國」誕生了。大家曾經為它擔驚受怕,受苦受難,大家更加深切地感到自己有多麼地愛它。
採取防禦措施給大家帶來了非常有益的結果。大家學會認識自己的力量,無須再臨時抱佛腳了,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事,大家都能有所準備了。
薩拉贊大夫的事業,其前途從來沒有如此光明。而且,難能可貴的是,大家都沒有忘記馬塞爾勞苦功高。儘管大家能平安脫險並非他的緣故,但是,大家全都十分感謝他,因為他是防禦工作的組織者,由於他的忠誠,即使舒爾茨先生的陰謀付諸實行,法蘭西城也不致會被毀滅的。
不過,馬塞爾卻並不認為他的責任已經盡到了。
他尋思,斯塔爾斯達德的神祕之中可能仍然藏著一種危險。只有驅散了籠罩著鋼城的迷霧之後,他才會心裡踏實。
因此,他決定再闖斯塔爾斯達德,不惜一切代價,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薩拉贊大夫再三地對他說:這事很難辦,也許危險重重,他這簡直是往地獄裡鑽,他可能每走一步都會遇上一個陷阱……舒爾茨先生正像馬塞爾對他描述的那樣,絕不是不傷害別人就銷聲匿跡的人,絕不是不達目的就善罷甘休的人……這種人什麼都幹得出來,不可不防……否則,你就必死無疑!……
「親愛的大夫,正因為我想到了您所想的一切都是可能的,」馬塞爾回答薩拉贊大夫說,「我才認為我有責任再去一趟斯塔爾斯達德。那是一顆炸彈,我必須在它爆炸之前,拔掉它的引信,我甚至還想請求您允許我帶上奧克塔夫一起去。」
「奧克塔夫!」正直的大夫叫嚷道。
「是的!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可以依賴的正直的小夥子了,我向您保證,這次斯塔爾斯達德之行將會對他有好處的!」
「但願上帝保佑你們兩個!」激動的老人擁抱馬塞爾說。
第二天早上,一輛馬車穿過了一座座無人的村莊之後,把馬塞爾和奧克塔夫送到了斯塔爾斯達德的城門口。二人帶足了一應物品和武器,決心不弄個水落石出絕不回還。
他們並肩走在圍繞城堡的外環路上,馬塞爾此前一直表示懷疑的真情實況現在就擺在他的面前。
很明顯,工廠已經完全癱瘓了。
天空黑漆漆的,沒有一顆星星。要是在以前,從他和奧克塔夫走著的這條路上,可以看見煤氣燈的亮光和哨兵刺刀上發出的閃光,這都是有人在活動的標誌,可現在卻看不到了。以前,各廠區窗戶透著亮光,宛如一塊塊亮晶晶的彩繪大玻璃,可現在,卻是黑壓壓一片,悄無聲息。彷彿只有死神在城市上空盤旋,那插入雲霄的高大煙囪宛如一具具骷髏。馬塞爾及其同伴踏在地上的聲音發出空蕩的回音。淒涼孤寂得難以描繪,所以奧克塔夫禁不住說道:
「真是奇怪,我還從未見到過像這樣靜寂的地方!真好像是進了一片墓地!」
當馬塞爾和奧克塔夫來到斯塔爾斯達德正門前面的壕溝邊時,已經七點鐘了。城牆上沒有一個人影。以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哨兵像電線杆子似的戳在那兒,現在卻不見他們的蹤影了。吊橋已經拉起,城門前露出五六米寬的一個深溝。
必須花費一個多小時才能把一根繩索使勁兒拋出去,套在一個門梁上。馬塞爾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終於套住了。奧克塔夫吊住繩索,運用雙腕的力量,終於攀到城門樓上。馬塞爾把武器裝備一件件通過繩索吊了上去,然後,自己也以同樣方法上到城門上。
現在,只要把繩索收上來,放到城牆內面,把所有「輜重」吊下去,然後,人再沿繩滑下就行了。
現在,兩個青年已經到了環形路了,馬塞爾想起來了,他第一天到斯塔爾斯達德時就走的這條路。到處都是一片荒涼靜寂。在他倆面前矗立著的是一大群黑黝黝的、默然無聲的、氣勢嚇人的建築物,它們那成千上萬的玻璃窗戶似乎在盯著這兩個不速之客,像是在對他倆說道:
「走開!……你們幹嘛要探究我們的祕密呀!」
馬塞爾和奧克塔夫商量了一下。
「最好是走O門,那門我熟悉,」馬塞爾說道。
他倆朝西邊走去,很快便走到門楣上刻有O字的大門前。兩扇釘有粗大鋼釘的橡木大門扉緊緊閉著。馬塞爾走上前去,從地上撿起一塊大石頭砸了好幾下。
只聽見回聲,門卻紋絲不動。
「來!動手!」他衝奧克塔夫喊道。
他們又不得不費勁乏力地把繩索扔出去,套住門上的一個突出部,牢牢地拴住。這工作很費事的。但是,馬塞爾和奧克塔夫終於成功地越牆而過,來到O字區的中軸道上。
「咳!」奧克塔夫嚷道,「這麼多勁兒全都白費了!我們可是走得夠快的了!可是,剛翻了一道城牆,面前又是一堵牆!」
「別嚷嚷!」馬塞爾說,「這正是我從前的那個工場。我很高興又見到它了,從那裡拿幾件我們將用得著的工具,再捎帶上幾包炸藥就很好。」
這就是年輕的阿爾薩斯人剛進廠時工作的那個寬闊的鑄工車間。可是,現在,爐火熄滅了,鐵軌生鏽了,起重機上滿是塵土,巨大的吊臂可憐巴巴地伸在空中,宛如一個個絞架,一片淒慘可怖的景象!這番景象讓人看著膽寒,馬塞爾覺得必須找些話說說,打打岔兒。
「那兒有一個車間,你會更感興趣些的,」他一面衝著奧克塔夫說,一面領著他往食堂走去。
奧克塔夫點了點頭。當他看見一張小木桌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排排紅色、黃色和綠色的酒瓶時,他可是滿意極了。另外,還有一些罐頭,白鐵皮上的牌子表明是老字號的產品。這些東西足可以美餐一頓,何況他們也確實感到飢腸轆轆了。於是,二人便把餐具放在錫面臺桌上,準備美餐一頓,恢復體力,繼續前行。
馬塞爾邊吃邊想下一步該怎麼辦。從總部高牆翻越進去,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那牆高不可攀,與周圍的其他所有建築都間隔開來,而且,又沒有一處突凸之處可以套住繩索,要想找到城門──可能只有唯一的一道門──那可能得繞遍所有工區,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剩下的只有使用炸藥了,但這完全要靠碰運氣了,因為舒爾茨先生看來是不會不在他所遺棄的領地上設下陷阱就悄然遁去的,他不會不防那些想搶占斯塔爾斯達德的人動用炸藥的,所以他一定設置了反爆破設施。但是,這一切都嚇不倒馬塞爾。
馬塞爾見奧克塔夫已經吃飽了,歇夠了,便同他一起向該區中軸的盡頭走去,來到大石料壘砌而成的高牆腳下。
「在牆根下埋上一管炸藥,你看怎樣?」他問奧克塔夫。
「這很難弄,但我們畢竟不是無能之輩!」奧克塔夫回答,他準備豁出去了。
他倆開始幹了起來。必須把牆根挖露出來,把一根橇棍塞進兩塊石頭中間的縫裡,橇下一塊石頭來,最後,用電鑽鑽出許多平行的小孔來。十點鐘的時候,全都準備好了,炸藥條塞進了小孔,藥線也點著了。
馬塞爾知道,藥線要燒五分鐘,而他早就注意到,餐廳是在地下室中,形成一個真正的拱形地窖,於是,便同奧克塔夫躲了進去。
突然間,屋子和地窖像是遇上地震似的搖晃起來。隨即,一陣巨響劃破天空,宛如三四座炮臺大炮齊鳴。兩三秒鐘過後,碎石紛飛,如雪崩一般,紛紛砸在地上。
然後,玻璃窗震碎,碎玻璃閃閃發亮地飛濺開來,屋頂也隨之塌落,梁柱斷裂,牆壁坍塌。這一陣轟隆聲響持續了好一會兒。
最後,這可怕的巨響止息了。奧克塔夫和馬塞爾從藏身處走了出來。
馬塞爾儘管對爆炸的威力習以為常,但還是對眼前所見到的結果感到震驚。半個工區被炸飛了,總部附近的所有工場的牆壁都倒塌了,就像是遭到轟炸的一座城市的斷垣殘壁。地上到處是一片碎石頭、碎玻璃片和碎牆皮。同爆炸而被捲上天空的濃密的塵土,緩慢地落了下來,像一層雪粉似的覆蓋在這片廢墟上。
馬塞爾和奧克塔夫向內牆跑去。內牆也被炸開了一個缺口,有十五到二十米寬。總部的前繪圖員馬塞爾隱約看見缺口裡邊正是他非常熟悉、他曾經在那兒度過了許多單調乏味的時光的那個院子。
那院子既然已無人把守,鐵柵欄就可一穿而過了……他倆一下子便進到了院子裡。
到處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馬塞爾察看了各個車間,以前,他曾在這裡繪製過不少的圖紙,深受同事們的讚賞。在一處角落裡,他發現了那張他畫了一半的蒸汽機的草圖還在畫板上放著。他沒有畫完,因為他接到舒爾茨先生的命令,要他到花園裡去。在閱覽室裡,他又見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些報紙和書籍。
所有的東西部保留著突然停頓、一下子中斷的樣子。
兩個年輕人來到總部內圈邊緣,一下子便進到圍牆腳下。馬塞爾在想,這堵圍牆裡邊大概就是花園了。
「是不是也得讓這些石頭跳個舞呀?」奧克塔夫問馬塞爾。
「也許吧……不過,要進去,我們可以先找一找門在哪兒,只需一個小雷管就能把門炸飛了。」
於是,二人便沿著牆在花園外面繞著。他們時不時地會遇上扶垛似的建築物,只好繞個大彎,或者是翻越一道柵欄。但是,他們始終眼不離圍牆,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不一會兒就得到了補償。圍牆上有一扇低矮隱匿的小門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兩分鐘工夫,奧克塔夫便在橡木門扉上鑽出一個洞來。馬塞爾立即把眼睛湊近那個洞,十分開心地看出,裡邊正是那座四季常青、溫暖如春的熱帶花園。
「把這扇門炸掉,我們就到地方了!」馬塞爾對他的同伴說。
「這麼小一塊木板,竟要用上一根雷管,真太抬舉它了!」奧克塔夫回答說。
他說著便用鎬頭使勁地砸起這扇小門來。
他剛剛一搖那門,只聽見裡面有鑰匙開鎖和拔門栓的聲音。
門開了一條縫,因為裡面用粗鐵鏈子拴住了。
「誰呀?」一個粗啞的聲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