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字,老工頭萬萬沒有想到。
這是多查特煤倉最後一名「苦修修士」的名字。
過去,在安全燈發明之前,西蒙.福特認識了這個冒著生命危險,天天去誘發瓦斯小量爆炸的粗暴的人。他曾看見這個怪人在礦裏游來蕩去,總是伴隨著一隻巨大的雪鴞,那是一種像怪物一般的梟,在他這危險的職業中幫助西爾法克斯把點燃的火繩銜到他的手搆不著的地方。有一天,這老頭失蹤了,然而,就在他失蹤時,一個小孤兒誕生在礦裏,她只有他,她的曾祖父當她的父母。這個孩子,顯然就是耐兒。十五年來,這兩個人可能就生活在某個祕密的深深的洞穴裏,直到那天耐兒被哈利救出。
老工頭懷著憐憫和憤怒的感情對工程師和他兒子講了見到西爾法克斯這名字後他才想起的這些事。
所有的情況都明朗了。西爾法克斯就是他們在新阿柏福伊爾的深處徒勞地尋找的那個神祕的人!
「這麼說,您是認識他的,西蒙?」工程師問。
「是的,確實,」工頭答道。「帶雪鴞的人!他已經不再年輕了。他可能比我大十五或二十歲。一種野蠻人,他不跟任何人交往,被看成是個水火不怕的人!他是出於興趣選擇了苦修修士這個職業,對此,他不太在乎。這危險的行業攪亂了他的頭腦。人家說他凶惡,而他可能只是個瘋子。他力氣大得不可思議。沒人能像他這樣熟悉煤礦,──至少和我一樣。人們接受他提供的某種方便。確實,我原以為他已經死了好多年了。」
「可是,」詹姆斯.史塔爾接著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從我這兒偷走了我們的老礦的最後一片礦脈』?」
「啊!這,」西蒙.福特答道,「已經有很久了,西爾法克斯,我對你說過他的腦子總是混亂的,以為他對老阿柏福伊爾有些權。所以,隨著多查特煤倉──他的煤倉!──的耗盡,他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粗暴。十字鎬的每聲撞擊,就像是從他身上挖走了他的內臟!──你應該記得這事,麥德琪?」
「是的,西蒙,」蘇格蘭老婦答道。
「這些事,現在我都記起來了,」西蒙.福特接著說,「自從在這扇門上看到了西爾法克斯這個名字之後,但,我再說一遍,我原以為他死了;而且我無法想像我們找得這麼苦的這個歹徒,就是多查特煤倉以前的苦修修士!」
「確實,」詹姆斯.史塔爾說,「一切都有了解釋。一個偶發事件向西爾法克斯洩露了新礦層的存在。出於瘋子的自私自利,他很想自命為新礦層的保衛者。他一個人生活在煤礦裏,白天黑夜的到處走,他可能意外地獲悉了您的祕密,西蒙,並知道您要求我火速趕到村舍。由此,出現了那封和你的信矛盾的信;由此,在我到達後,大塊石頭投向哈利以及耶魯礦井的梯子被破壞;由此,新礦層岩壁上的裂縫被堵塞;由此,最終,我們被關押,接著,獲釋,被獲釋全靠來救我們的耐兒,毫無疑問,她是瞞著並不顧這個西爾法克斯的反對!」
「您剛才講的這些事顯然是必定要發生的,詹姆斯先生,」西蒙.福特回答說,「這個老苦修修士肯定是瘋了,現在!」
「這樣更好,」麥德琪說。
「我不認為,」詹姆斯.史塔爾搖著頭接著說,「因為他的瘋狂可能是一種駭人的瘋狂!啊!我現在明白了耐兒想到他就不能不感到恐怖,而且我還明白了她不願意告發她的祖父!在這個老頭身邊她度過了多麼悲慘的歲月啊!」
「非常悲慘!」西蒙.福特回答說,「生活在他的野蠻和他的雪鴞之間,那雪鴞的野蠻不會不如他!因為,毫無疑問,牠沒有死,那隻鳥!只可能是牠弄熄了我們的燈,是牠,差點割斷了吊著哈利和耐兒的繩索!……」
「而我明白了,」麥德琪說,「他的孫女和我們的兒子結婚的新聞,似乎激化了西爾法克斯的積恨,加重了他的狂怒!」
「確實,耐兒和被他指控偷了他阿柏福伊爾最後一片礦脈的人的兒子的婚姻,只可能使他的激怒達到頂點!」西蒙.福特接著說。
「可是他完全應該容忍這個結合!」哈利叫道,「不管他在公眾的生活中顯得多麼陌生,人們最終會使他認識到,耐兒的新生活要比他在煤礦的深淵裏讓她過的那種生活更有價值!我相信,史塔爾先生,如果我們能把手伸給他,我們最終能使他變得理智!」
「跟瘋子無理可講,我可憐的哈利,」工程師回答說,「知道了敵人無疑比一無所知要好,但一切都未結束,因為我們今天知道了他是誰。繼續保持我們的警惕,朋友們,而作為開始,哈利,必須詢問耐兒!必須這麼做!她會明白,是時候了,她的沉默再也沒有理由了。為了她祖父的利益,她也是講出來為好。我們若能使這些凶險的計劃化為烏有,對我們和對他同樣重要。」
「我不懷疑,史塔爾先生,」哈利答道,「耐兒會以自己的行動來面對您的問題。您現在知道了,是出於良心,出於責任,她才緘默至今。出於責任,出於良心,一旦您要她開口她就會開口。我母親做得很好。將她帶回了她的房裏。她極需要靜心,不過我會去找她……」
「不必了,哈利,」少女以堅定和清楚的聲音說,「她正在這一刻回到了村舍的大廳裏。」
耐兒面色蒼白。她的眼睛表明她曾怎樣地哭過,但她的光明正大令她在此時走出來的步伐,使人感覺到她的堅決。
「耐兒,」哈利喊了一聲,向少女迎去。
「哈利,」耐兒答著,用手勢止住她的未婚夫,「你父親、你母親和你,你們今天必須知道一切。您也不應該不知道,史塔爾先生,關於你們收留後卻並不了解以及哈利倒楣地,唉!從深淵裏救出來的這個孩子的事。」
「耐兒!」哈利叫了起來。
「讓耐兒說,」詹姆斯.史塔爾說,強使哈利安靜下來。
「我是老西爾法克斯的孫女,」耐兒接著說,「直到我進入這裏之前,我還從來不懂得什麼是母親,」她望著麥德琪補充說。
「但願這一天受到祝福,我的女兒!」蘇格蘭老婦回答說。
「在我看見西蒙.福特之前,我還從來不懂得什麼是父親,」耐兒接著說,「及朋友,在哈利的手觸到我的手那天之前!我孤零零地在礦裏最偏僻最隱蔽的角落裏和我的祖父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和他一起,這是往好處說。通過他生活才更確切些。我幾乎看不見他。當他從老阿柏福伊爾消失時,他就躲進了只有他才認識的那些深遠的地方。按他的方式,他那時待我是好的,儘管是嚇人的。他把他去外面找來的東西給我吃,但我記不清楚了,只記得一開始,當我還很小時,我有一頭山羊當奶媽,牠的死使我悲痛極了。祖父見我那麼悲傷,先是用一頭別的動物來代替牠──一條狗,他對我說。不幸的是,那條狗是條叫狗,牠總是叫。祖父不喜歡狗叫。他聽見聲音就害怕。他教會了我安靜,卻沒能教會狗。那頭可憐的動物幾乎立刻就消失了。祖父有一頭凶惡的鳥作伴,一頭雪鴞,牠開始時使我害怕,但那頭鳥儘管使我反感,卻對我深有感情,以致最後我也對牠有感情了。牠甚至對我比對牠主人更服從,而這使我為牠不安。祖父好嫉妒。雪鴞和我,我們盡可能地不讓他發現我們在一起!我們明白必須那樣!……但對你們講我講得太多了!涉及的是你們……」
「不,我的女兒,」詹姆斯.史塔爾答道,「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我祖父,」耐兒接著說,「總是以一種非常惡毒的眼光看待你們住在煤礦附近。但空間並不缺乏。他為自己選擇的隱蔽處離你們很遠很遠。他討厭感覺到你們就在那兒。當我問他關於在那上面的人時,他的臉就陰沉下來,他不回答,並像啞巴似的久久不說話。但是,當他意識到再也不能把你們留在老地方,你們似乎要侵占他的領域了,他發怒了。他發誓說,如果你們終於闖進直到那時還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新的煤礦,你們就得完蛋!儘管他年紀大,但他的力氣是超乎常人的,所以他的威脅使我為你們也為他發抖。」
「往下說,耐兒,」西蒙.福特對少女說,她中斷了一刻,似乎為著更好地集中她的記憶。
「在你們第一次嘗試之後,」耐兒接著說,「祖父一發現你們闖進新阿柏福伊爾的平巷,他就將出口堵上,把這平巷變成你們的監獄。我只是認得你們的陰影,那是在煤礦的黑暗中模糊地瞥見的,但我無法想像幾個基督徒將在這深淵裏餓死,於是,冒著被當場抓住的危險,我終於隔上幾天給你們送上些水和麵包!……我本想領你們出去,但要瞞過我祖父的監視太困難了!你們都快死了!傑克.瑞恩和他的朋友們來了……那天,上帝讓我遇上了他們!我把他們一直引到你們那兒。回去時,我祖父當場捉住我。他對我的憤怒可怕極了。我以為我將死在他手裏了!從那以後,生活變得使我難以承受。我祖父精神完全失常了。他自我宣布是陰影和火的國王!當他聽到你們的十字鎬錘擊那些他認為是他的礦脈時,他都瘋了,怒不可遏地打我。我想逃。這不可能,他看我看得那麼緊。最後,三個月前,在一陣無法形容的精神錯亂的發作中,他把我放下到你們發現我的那個深淵裏,而他,在徒勞地召喚了雪鴞之後消失了,牠則忠實地陪伴著我。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待在那裏?我不知道!當你來到時,我的哈利,當你將把我救出來時,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我覺得我快死了!然而,你也看到了,老西爾法克斯的孫女不能成為哈利.福特的妻子,因為這關係到你的生命,關係到你們所有人的生命!」
「耐兒!」哈利叫起來。
「不,」少女接著說,「我已決定犧牲。只有一個辦法能使你們免於毀滅:那就是我回到我祖父身邊去。他在威脅整個新阿柏福伊爾!……這是一個不會寬恕的人,而且沒人能知道復仇的精靈將會對他作什麼煽動!我的責任是明確的。如果我遲疑著不去實現,我將是最最卑劣的人!再見,而且謝謝!你們使我懂得了這世上的幸福!不管發生什麼,請想著我的整顆心將留在你們中間!」
聽到這席話,西蒙.福待、麥德琪,發瘋般地痛苦的哈利站了起來。
「什麼,耐兒!」他們絕望地叫起來,「你要離開我們!」
詹姆斯.史塔爾用一個富具權威的手勢將他們隔開,接著,徑直走到耐兒面前,握住她的兩隻手。
「這很好,我的孩子,」他對她說,「你說了你應該說的,但我們也有話要回答你。我們不會讓你走,而且,如果必要,我們將逼迫你留下來。你難道以為我們會這麼怯懦地接受你勇敢的奉獻嗎?老西爾法克斯的威脅是可怕的,好吧!但是,畢竟,一個人只是一個人,而我們將採取預防措施。然而,你能否從西爾法克斯本身利益著想,把他的習慣告訴我們,對我們說他藏在哪裏?我們只想做一件事使他無法再作惡,或許還要使他恢復理性。」
「您的希望是不可能的,」耐兒回答說,「我祖父到處都在又到處不在。我從不知道他的藏身之處。當他找到什麼躲避處時,他就把我單獨撇下並消失了。在我下決心時,史塔爾先生,我就知道你們會怎麼回答我。相信我吧!只有一個辦法能使我祖父變得緩和些,那就是我能再次找到他。他是看不見的,他,但他什麼都看得見。你們想一想他怎樣發現了你們最最祕密的想法。從寫給史塔爾先生的那封信,直到我和哈利打算結婚,如果他沒有這種難以解釋的知曉一切的能力。我祖父,據我看,即使處於瘋狂之中,仍是個智力極強的人。以前,他偶而對我說過一些重大事情。他告訴了我上帝,而只是在一點上欺騙了我:那就是當他要煽動我對整個人類的仇恨時,他要使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是背信棄義的。當哈利把我帶到這個村舍時,你們以為我僅僅是愚昧無知!我比那更厲害。我怕極了!啊!原諒我吧!然而,在幾天裏,我自以為落到了惡人手中,我想躲開你們。是您,麥德琪,把我的思想開始引向真實,不僅以您的話,更以您的生活的場面,當我看到您受到您丈夫和兒子的愛和尊敬時!後來,當我看見那些幸福又善良的勞動者崇敬史塔爾先生,開始時我還以為他們是他的奴隸,當我第一次看見阿柏福伊爾所有的人來到教堂,在那裏跪下來,祈求上帝並感謝祂無邊無垠的恩澤時,我那時對自己說:『我的祖父欺騙了我!』但今天,通過你們告訴我的這些事,我心明眼亮了,我認為是他在自己騙自己!我因此要再次走上我過去曾陪他走過的那些祕密的路。他會窺伺著我!我將叫他……他將聽到我,而誰知道在回到他那兒去時,我是否能把他拉回到真實中來?」
所有的人都任少女說著。人人都覺得,在她高尚的幻想中,她以為她將永遠地離開他們時,讓她向她的朋友們敞開她的整個心扉,可能對她有好處。但是,當她筋疲力竭,眼睛充滿淚水時,她住了嘴,哈利轉向他的母親,說:
「我的母親,您會怎樣看待一個將對您剛才聽到的高尚的姑娘棄之不顧的男人?」
「我會認為,」麥德琪回答說,「這個男人是個懦夫,如果他是我的兒子,我將不承認他。我將詛咒他!」
「耐兒,你聽見我母親說的了,」哈利接著說,「你走到哪裏,我將跟到哪裏。如果你堅持要走,我們一起走……」
「哈利!哈利!」耐兒叫著。
她太激動了。少女的嘴唇變得灰白,倒在了麥德琪的懷裏,她請工程師、西蒙和哈利讓她單獨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