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喜歡怪談。從形形色色的人們口中聽聞各式各樣的怪談。從琳瑯滿目的書籍得知千奇百怪的怪談。說我記得一千則怪談也不誇張,像這樣既神祕,同時又讓人感到嚴肅的話題,除了怪談以外,恐怕在這世上也是絕無僅有。當青色蚊帳外浮現灰色的女子幻影時,或是昏暗的行燈陰影處,一位骨瘦如柴的按摩師弓著背突然咚的一聲坐在那裡時,我藉由這些神祕體驗察覺到神明的存在。
小時候,常說怪談故事給我聽的人是祖母。每當夜晚來臨,油燈在黑暗中燃亮,發散的光芒看起來十分神祕,我鑽入暖被爐聽祖母講述怪談,有時候枕著祖母的膝蓋像是做夢似地沉醉在祖母的怪談故事中,好羨慕那時候的自己。當祖母微皺著眉,低聲喃喃細語說著怪談的時候,微光中祖母的臉龐有著神聖感,即便是現在我仍會懷抱著嚴肅的心情回想著那樣的情景。
那時候的我,簡直是耽溺在怪談故事裡,至今我依然喜歡怪談,因此我熱衷創作怪談故事。我有個癖好,即便是有點不尋常的事物(也許是我的生活過於平凡吧)我也會立刻把它當成怪談。我想這是個好習慣,因為對於神祕的怪談這是心懷敬意的表現,現在的科學家們會說「怪談是啥東西?」接著一笑置之,我認為這種態度對怪談來說是很失禮的。
所以說我知道各式各樣的怪談,同時又遭遇了五花八門的怪談也是事實。
首先我來講一則最近我經歷到的怪談「披風外套化身妖怪的故事」。
【一夜之間變老的披風外套】
那是個秋颱來襲的嚴寒日子。
──抖抖抖抖,哇喔好冷──
──哈哈哈─啾,我感冒了,哇喔好冷──
──都起雞皮疙瘩了,家中如果能泡個熱水澡多好,哇喔好冷──
我們一窩蜂鬧烘烘地衝進玄關,放學超開心的。
──啊──
發出奇怪哀號聲的人是我。
──披風外套不見了──
我發出鼻音。
──我知道喔──
──什麼?你知道?說來聽聽──
──我暫時將它寄放在當鋪了──
──開什麼玩笑?──
──不,是真的喔──
──你少來這一套──
──不信的話,就慢慢找吧──
──用不著你操心──
──你可以去當鋪瞧一瞧,好端端地佔據著倉庫一角──
──再囉嗦,小心我揍你喔!──
──哎呀,你生氣啦,好可憐喔!──
──早點回去吧,不想再聽你那些蠢話──
──你一定感覺很冷吧?
──你怎麼還在這裡?快點回去吧!「不早點回去的話你母親會擔心喔。」(以朗讀口吻說著)──
──不妨,慢慢地找一找,好痛──
──呿,你說什麼?用不著在那邊廢話!──
──話說回來,披風外套,或許此刻正在某處晃蕩呢?──
我還不曾這樣被惹惱過,我很篤定披風外套是被某人藏起來。像「把披風外套藏起來」這樣的惡作劇,也是有奇怪的傢伙會做出這種事吧,偏偏選在如此寒冷的日子裡。
這個是非常寒冷的日子。
加上風又非常大。
首先,從黑板的背面開始找。
──沒有──
接著是暖爐裡面。
──沒有──
課桌裡面。
──沒有──
最後在教室四周牆壁繞了一圈。
──依然毫無所獲──
我幾乎快要哭出來了。不是被藏起來的,是誰搞錯了外套吧,搞不好是班上的某個冒失鬼拿走的。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就是有那樣的冒失鬼,就連火星和月亮也分不清楚的冒失鬼才會幹出這種事,算了,真是個無聊的傢伙。
明天敢來學校試試看,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那個可惡的傢伙。
我怒氣沖沖地飛奔到外頭去。
──好冷──
──什麼嘛,混蛋──
我像散彈似的以敏捷的步伐跑出去。
──喂,你為何穿錯外套?──
──那那那那我我我我──
──你好歹說句話啊!──
──要我說什麼?──
──外套啊!外套──
──外套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我倒要問你啊──
──我什麼也不知道──
因此,假使我跟那傢伙說了這些,那傢伙必然一臉迷惑的表情,然後推說「拿走外套的人不是我」。接著,那傢伙又會刻意帶著他的外套到我這裡來進行冗長的說明。
──哎哎我明白了,外套不是你拿的,真是失敬啊!──
──不,我一點也不介意,不過很傷腦筋耶,啊,你還是拜託老師幫忙吧,上次啊,我的軍靴掉的時候,我告訴老師,他馬上為我尋找──
──後來找到了嗎?──
──沒有──
──不過,因為老師很熱心地努力為我尋找,所以我很感激他,至於軍靴遺失的事,我倒是沒有那麼在意了──
──這樣啊,那我也來跟老師說說看──
放學後,我請老師幫忙尋找外套。
──真是傷腦筋啊──
老師似乎正趕著要回家去,吃驚於我所說的話,於是把身上帶著的布包放在桌上,對我說:
──八成是誰拿錯了──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
──好吧,我們來找找看──
──好的──
──跟我來──
──好的──
他是教體操的老師。
連走路也步調一致。
沒錯,沒錯,勇往邁進。
手指不由自主地伸展,五指併攏,開始報數,一二三四。
今天比昨天冷多了,我的背也比先前更駝了,我一邊打哆嗦,一邊跟在老師後面走出去。
因為明天要考試的緣故。
空無一人的學校裡除了愛擺架子的體操老師和駝背的我,就只有無味無臭的空氣在四周蠢動。
──一二三四。你是什麼時候掉的?──
──嗯,是昨天掉的──
──真傷腦筋啊──
──對啊──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你叫什麼?──
──名字嗎?──
──嗯──
──津島──
──啊,是津島……修治……對吧?──
──是的──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啊,那件外套不是你的嗎?──
──不是(開什麼玩笑,我的外套更長,那件不過二尺而已,八成是一年級生忘了帶走的吧)──
──不會吧──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啊,那個,那個,你的是這件吧──
──不是(開什麼玩笑,我的外套不會這麼破,肯定是校工忘了帶走的吧,我的外套值二十八圓耶)──
──不會吧──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老師和我,兩人穿過教室外的長廊。
長廊盡頭是往二樓的樓梯口,老師猶如機械般用正確的步伐登上階梯。
──你掛外套的地方是在二樓吧──
──是的──
──那我們去二樓找吧──
秋天的黃昏來得特別早,不知何時空氣已染成了鼠灰色。
天色暗了,而且好安靜,連鳥叫聲也聽不見了,感覺有點緊張。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就是那裡吧,你們掛外套的地方──
──是的──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啊,老師我找到了,你看,它好端端掛在我的寄物櫃……
我啪噠啪噠地跑出去,找到了,找到了,我滿心歡喜地手裡拿著那件外套。
──啊,好老舊,而且好短,怎麼會變成這樣破破爛爛的──
確實是掛在我的寄物櫃,可是和我的外套不一樣,在昏暗的光線下一照,顏色褪成了紅紫色,一看就知道是舊外套。
我頓時心頭一驚,心想著我的披風外套居然在一夜之間變老了。
──看看你,怎麼變得如此老舊,還縮水不是嗎?──
我一邊這樣想著,同時抱著既懷念又恐怖的微妙心情,仔細地又瞧了一遍我那件變得老舊的披風外套。
【魔之池】
那是個秋高氣爽的日子。
我晃晃悠悠地散步在秋天的街道上。
咦?走在上學途中。不,依然是散步中。
山呈現赤紅色,稻田上滿是收割後如棋子般的稻草束。宛如大和尚小和尚排排站的稻草堆,安安靜靜地堆在那裡。澄澈的晴空令人心曠神怡,(四周的景色,正值秋天的季節)當時我邊走邊想著要寫封家書給故鄉的母親。
天空愈來愈高。
抬頭看一望無際。
嗨呀、嗨呀。
就在我喃喃自語的時候。
啪鏘一聲──
哇喔──
我嚇了一大跳,驚慌地回頭一看,我的便當盒很可憐地掉進一個小水窪裡。
※※※
中午到了。
便當。
便當。
──啊,對了,我的便當不能吃了──
我真的很悲觀,於是我這樣想著。
一、為何會掉下去?便當盒真是我的嗎?要是其他人也不會那麼倒楣吧?
二、為何偏偏我走的路上出現水窪呢?馬路那麼寬,我沒必要小心翼翼地確認自己走過的地方吧?
三、為何便當會掉進水窪裡?便當盒很小,水窪也很小,小東西和小東西之間似乎很合拍似的。便當盒為何非得要掉進那個小水窪不可?其它能掉的地方也很多不是嗎?
我思考了一下以上三點,不禁毛骨悚然。
總之我一上課就忘了這檔子事,又晃晃悠悠地一邊散步一邊從學校走回家。
依然秋高氣爽。
而且天空十分蔚藍。
秋天的晴朗日子,和煦而溫暖。
山巒也變得清晰可見。
(近來如何,今年有沒有採到很多「香菇」?)
我邊走邊想著要寫給住在鄉下的哥哥的信件內容。
啪鏘──
哇喔──
我整個人被嚇到了。
請看,我竟然跌進了水窪裡。
呀!
這個水窪,和便當盒掉落的那個水窪沒什麼差別……不,根本是同一個水窪。
噠嚕、噠嚕、噠嚕,我的腦海中盤旋著剛才提及的那三點,此外還浮現出更加可怕的三點。
──好恐怖啊,這是魔之池!──
我臉色變得蒼白,心懷恐懼地窺看著那個小水窪。
水窪上映著蔚藍的天空,呈現無限深邃的暗藍色。
──裡頭也許住著某個妖怪──
我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