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廟

  昨天,早餐後,一個人出去散步。在北面的一帶山地上漫遊着。山勢都不高峻,山坡平衡之至,看不見一點岩石。足下是軟滑滑的,一點履聲都沒有。那草原上的綠草簡直便是一牀極細厚的地氈,踏在上面,溫適極了。太陽光一點都不熱。山底下便是矮伯格河環之而流。

  中途遇見保安處的軍事教官劉建華君,隨走隨談,談得很久。他參加過好幾次的抗日戰,這可傷心的往事,不能不令人想起來便悲憤交集。

  上午往遊百靈廟。百靈廟,漢名廣福寺,佔地極廣;凡有大小佛殿及“經堂”十一座;大小的喇嘛住所一百數十處,共有六百餘間屋,可容得下三千餘衆。但現在住着的,不過數百人。

  廟爲康熙時所建,聖祖西征,曾在這裏住得很久。民國三年(1914)時,張治曾駐此,曾經過一次大戰,廟全被焚燬,現在的廟,是民國十年(1912)後重建的,規模遂遠遜於前。

  正殿及白塔,正對着廟前的突出的一峯,這峯名女兒山。相傳,康熙怕女兒山要產生真命天子,便特建此廟以鎮壓之。

  殿門上有梵符、符傍,注着漢字雲:“凡在此符下經過一次者,得消除千百世之罪孽。”前殿之“經堂”,正中爲班禪駐此時誦經處。四周皆壁畫,氣韻還好,當出於大同、張家口的畫人手筆。畫皆釋迦故事,唯有數尊喜歡佛,較異於他處。後殿爲供佛之所。如來像的下方,別有頭戴黃尖帽,身披黃袍的大小坐像數尊。其面貌和一般的佛像大異,鼻扁,額平,顴骨凸出,極肖蒙人。初以爲蒙佛,問了翻譯,才知道是黃教祖師的真容。這位宗教改革家,在西藏史上是佔着很重要的地位的。殿的東隅,置一金色的柱形物,分三層,爲宇宙的象徵。下層爲地,做圓形;中層爲水,亦圓形而有波浪紋;上層爲天,做樓閣層疊狀。水的四面,有二傘形及日、月二形,此亦藏物。

  出正殿,又進幾個佛殿去參觀,規模有大小,而結構無殊,便也懶得去追歷十一殿了。

  出廟,在山坡上散步。太陽光漸漸的猛烈起來,有點夏天的氣候了。山頂有一白色石堆,插有木杆無數,成爲鬥形。木杆上懸掛着許多彩色的綢布,上有經文。此種石堆,名爲“鄂博”,本爲各旗分界之用,同時也成了祀神之所。我們坐在這“鄂博”的陰影下閒談着。趙君說起蒙古所以定陰曆三月二十一日爲大祭成吉思汗日者,非爲他的生忌死忌,而是他的一個特殊的戰勝紀念日。是日爲黑道日,本不利於出兵。但他每在黃道日出兵必敗,特選這個黑道日出兵,遂獲大勝。後人遂定這個奇特的日子爲大祭日。

  不覺的,太陽已經在天的正中了。我們趕快的向“包”走回。飯後,午睡了一會。“包”內悶熱甚,大有住在沙漠上的意味。

  夜間,趙君請了兩個奏樂的人來。因爲只有兩個人,故只能奏兩種樂器。一吹笛,一拉胡琴。奏的音調,極似《梅花三弄》,但他們說,是古調,名《阿四六》。這種音調,我疑心確是由蒙古高原傳到內地來的。次換用胡琴和馬頭琴合奏,馬頭琴是件很奇特的樂器,蒙名“胡爾”或“尚爾”,弦以馬尾製成,飾以馬首形。相傳系成吉思汗西征時所制的。每一彈之,馬羣皆靜立而聽。馬頭琴聲宏濁悲壯,間以胡琴的尖烈的咿啞聲,很覺得音韻旋徊動人,雖然不知道奏的是什麼曲。最後,是馬頭琴的獨奏。極慷慨激昂,抑揚頓挫之至,沒有一個人不爲之感動的。奏畢,爭問曲名,並求重奏一次。他們說,這曲名《託倫託》,爲成吉思汗西征時制。奏樂者去後,餘興未盡,又由韓君他們唱《託倫託》曲及情歌《美的花》,歌唱出來的《託倫託》曲較在樂器上奏的尤爲壯烈,確具騎士在大草原上仰天長歌的情懷。《美的花則若泣若訴,鬱而不伸。反覆的悲嘆其情人的被奪他嫁,但嘆息聲裏,也帶着慷慨的氣概,不那麼靡靡自卑。

  “包”內客人們散去時,已經午夜。盤膝坐得腰痠,走出“包”外,全身舒直了一下。夜仍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見掌,但天空卻燦燦爛爛的綴着滿空的星斗。銀河橫亙於半天,成一半圓形,恰與地平線相接。此奇景,不到此,不能見到。

  12時睡。相約明早到康熙營子去,又要去考察一般蒙人所住的“包”。明日午後,尚約定看賽馬會和“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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