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甚病,《新青年》四卷四号将出版,几乎不能撰稿以应。一日,体热极高,头昏脑痛之际,恍惚有这一种人物,活现于我眼前:—
这等人,虽然不在政界;而其结合团体,互相标榜,互相呼应,互相指使之能力,对于所在之一界,实不啻政界中“全盛时代之督军”!其中心点则在上海,羽党散布于四处。
这等人,恒以“融会中西,斟酌新旧”八字为其营业之商标!然其旧学问,固未尝能做得一篇通顺之文字;其新学问,亦什九未能读毕日本速成师范之讲义。以此之故,彼辈虽日日昌言保存国粹,灌输新知;而其结果,则凡受彼辈熏陶者,文字必日趋于不通,知识必日趋于浮浅。问其故;则曰:“高深之旧学,与玄妙之新知,均非普通人所能领受;我但致力于‘普及’而已。”呜呼!何颜之厚!诸公纵善于文过,岂能以一手掩尽天下目,以为中国四万万人中,竟无一人能在诸公之大著作中,于文字上指斥其不通,于材料上指斥其陈腐敷衍耶?
这等人,亦有时自知其陋;故每与两种“洋货”—一种是不学无术,而喜出风头之“洋翰林”,一种是在华经营滑头的名誉事业之“Money maker”—相遇,必力与周旋,以资借重;而两种洋货,亦有借助于此等人处。物以类聚,声势益大;其结果遂益形其非驴非马,不成事体。盖第一种洋货,固未能在外洋学得什么;第二种洋货,又悉为外洋学术界思想界所吐弃不屑称道之人物!
这等人,时时在营业上变更节目。这一月是提倡什么,那一月又提倡什么;(都是本其一知半解的眼光,向日本书上剽窃了些皮毛),开会讨论咧,杂志报纸的鼓吹咧,招了人传习咧,报部通饬全国试办咧,朝三暮四,闹得天花乱坠。其实他们本身既没有明白,所提倡的东西,究竟有何真义;更没有顾到提倡以后,有无成效;不过胡哄一下;热热场面,像上海新世界出卖“活怪”一般!
这等人,倘见中国原有的东西,为外国人所赏识;他们便大大的提倡,当作国粹。(其为国粹与否,应当自己辨别,决不能取决于外人。)即如自发为能讲老庄哲学的某君;看见日本有人讲究中国“丹田”“泥丸官”之说,他便极意提倡,闹得一班信徒,也有伤风咳嗽的,也有大便带血的,也有打噎放屁的;而某君却已得了个“卫生哲学家”的头衔,竟有人称他“吕仙”了!记得吴稚晖先生的《朏庵客座谈话》里,说有一个瑞典人,因为迷信中国老庄之学,竟要吸起鸦片来,以实行其自然主义;假使“吕仙”知道了这件事,也许要著一部书:提倡吸鸦片烟哩!
此外还有许多东西,本应写出;只因头痛已极,不能再写,姑且把他结束起来!
总而言之,这等人自己头脑不清,全无知识;所以要借着“普及”二字,一壁是自掩其丑;一壁是拒绝有知识的人,使“优胜劣败“的公例,不能适用于中国。这是小人的惯技,不足深责。
所可怪者;这等人既然借着“普及”二字来愚人:—我并不是说世间“普及”二字可以消灭,但以为这等人拿“普及”二字来限制高等学术思想的进步,那便是荒谬绝伦—人家亦甘受其愚,把“庸人“看作“伟人”,而自居于“小庸人”之列,弄得十几年来,各种思想学术,都是半死不活,全无进步。难道中国人的脑筋,竟全被Devil迷昏了不成?
今日之中国,不必洪宪临朝;宣统复辟,已有岌岌可危之势;然以救国的根本事业,交托在这等人手里,恐怕未必靠的住罢!
我病中的感想是如此。诸位看了,请平心想想,究竟有些道理没有,说中了一两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