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爲演出方便,如有更改,須徵求原作者同意。)
少年魯迅何半仙單四嫂子王胡牽羊人藍皮阿五祥林嫂
六十年前的八月三日,魯迅先生生在浙江省,紹興府,他的父親姓周,母親姓魯。魯迅先生的真姓名叫周樹人,魯迅是他的筆名。
他生來記性很強,感覺很敏,生性仁慈,對於人類懷着一種熱愛。他的一生的心血都放在我們民族解放的工作上,他的工作就是想怎樣拯救我們這水深火熱中的民族。但是他個人的遭遇很壞,一生受盡了人們的白眼和冷淡。
這啞劇的第一幕是說明魯迅先生在少年時代他親身所遇的,親眼所見的周圍不幸的人羣,他們怎樣生活在這地面上來,他們怎樣地求活,他們怎樣地死亡。這裏有庸醫誤人的何半仙,有希望天堂的祥林嫂,有吃揩油飯的藍皮阿五,有專門會精神勝利的阿Q……
魯迅小時候,家道已經中落,父親生病,魯迅便不得不出入在典當鋪子的門口。
魯迅看穿了人情的奸詐浮薄,所以從很小的時候,就想改良我們這民族性,想使我們這老大的民族轉弱爲強!
舞臺開幕時,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漸漸地有一顆星星出現了,越來越亮,又斷斷隱去。
黑幕拉開,舞臺有個高高的當鋪櫃檯,櫃檯上面擺着一個渾圓的葫蘆,一個氈帽大小的一把酒壺。
當鋪門口西邊有一張桌子,桌裙是一張白布,什麼字也沒有寫。東邊是兩件破棉襖亂放在那裏。
近當鋪門口有個小石獅子的下馬臺,是早年給過路人拴馬用的,下馬石旁邊立着一根紅色的花柱,柱頂上有塊招匾,寫個很大的“押”字。
開幕後,啞場片刻。
單四嫂子上,手中抱着一個生病的小孩,她顯出非常的疲倦,坐在小石獅子上休息、擦汗、喘氣、嘆息、看視小孩、驚惶,將小孩恐懼地放下,左右找人,沒有,又將小孩愛撫地抱在懷裏。流淚,用手搖小孩,看天,作祈禱的樣子,掠發,擦汗,又檢視小孩。
藍皮阿五上,形狀鬼祟,以背向後退,做手勢和別人講話,手勢表示下面的意思:小孤孀,好淒涼,我明天,和你痛痛快快喝一場……在咸亨酒店,半斤不夠,一個人得喝三斤,明天見……正退在石獅子上,差一點沒有和單四嫂子相撞。
看見了單四嫂子,又看見了她病了的孩子,故作驚奇的樣子,又表同情的樣子。替單四嫂子抱孩子,專在單四嫂子的胸前和孩子之間伸過去。
單四嫂子很不安,要把孩子再接過來。
藍皮阿五表示沒有什麼。
單四嫂子想找個醫生給孩子看病。
藍皮阿五把孩子交給單四嫂子抱着。
藍皮阿五走到桌子前邊,將桌子大聲一拍。
桌子自己掉轉過來,桌裙上寫“何半仙神醫,男婦兒科,老祝由科,專售敗鼓皮散,立消水鼓,七十二般鼓脹。”
桌子後鑽出何半仙來,頭戴帽翅,身穿馬褂,手拿小菸袋,指甲三寸長,滿身油漬,桌上放一個小枕頭。單四嫂子走過去,把孩子給他看。
何半仙看了以爲沒有什麼,做手勢說得消一消火,吃兩帖就好了。
單四嫂子掏錢給他。何半仙認爲還差三十吊。單四嫂子解下包孩子的袍皮託藍皮阿五去當。
藍皮阿五到櫃檯上大聲一拍,櫃檯上的葫蘆和酒壺處就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掌櫃甲,一個是掌櫃乙,原來葫蘆是禿頭的禿頂,酒壺是那一個的氈帽。
藍皮阿五當了四十吊錢,自己放了十吊在腰包裏,給單四嫂子三十吊,又把手貼着單四嫂子的胸前伸過去,替她抱孩子,走在小石獅子面前,他用腳一踢,石獅子打碎了,出現了已經摺了腿的孔乙己,他用手在舞臺上膝行着走來走去。他在花柱上用力一拍,柱後轉出祥林嫂。
祥林嫂一直找到何半仙那兒去問病去,問人死了之後,有沒有地獄和天堂。
藍皮阿五隨便用腳啪的一聲踢着兩件破棉襖,裏面鑽出王胡和阿Q,兩個人比賽拿蝨子,他說他的大,他說他的響,兩個人齟齬起來。
王胡後來終於沒有比過他,就拿出火鏈來,點起亮來,吹滅了又點,點了又吹滅,故意戲弄阿Q,阿Q大氣。他是癩痢頭,最忌諱別人說亮了,亮了。一手就捏住了王胡的辮子,王胡也來捏住了阿Q的辮子,兩個人不分上下,兩個人在牆壁上照出一條虹形的影子,兩個人都不放手。
少年魯迅帶着可質的物件上,一直走到櫃檯上,把質物遞上了。
兩個掌櫃本來正看着王胡和阿Q打架,一面隨着他倆的動作眉飛色舞,一面還作着兩面的指導人。
看見魯迅來了,耽誤了他們的興趣,就非常地不高興起來,故意刁難,故意揶揄。
掌櫃甲以爲:哈哈你又來了。掌櫃乙便作態着來數落,昨天來,今天又來,明天還要來的。
掌櫃甲認爲貨色不好,顯出很不願意收的樣子。掌櫃乙以爲這已是老主顧,收是可以收,但得典費從廉。
掌櫃甲以爲你和他何必斟斤駁兩,你反正從廉從優,他都得典的,你索興擺個面孔給他看就完了。
掌櫃乙以爲這不過還是買賣,賣身也得賣個情願的,便肯出五十吊。掌櫃甲認爲不值,只肯出四十吊,對掌櫃乙大示挖苦。掌櫃乙爲了保持自己的尊嚴,所以一定堅持五十吊不可。兩個人爭起來。掌櫃甲不服氣,把掌櫃乙推開,伸出一隻手來表示只肯給四十吊。掌櫃乙趁勢又鑽出頭來,把掌櫃甲推開,伸出手來,表示肯出五十吊。掌櫃甲又把他推開,伸手只肯出四十吊,掌櫃乙出來又把他推開,伸手肯出五十吊。他們三番五次鬧了半天,他們倆都疲倦了,於是他倆互相調和起來,協商的結果,肯出四十五吊錢。
少年魯迅站在櫃檯前邊,面對着這幕喜劇,不言不動不笑……直到他們耍完了,收了錢便走了。
兩個掌櫃因了這個少年沒有參加他們的喜劇,非常不滿足,彼此抱怨起來。
這時祥林嫂看見魯迅走來,便探視他,地獄和天堂到底有沒有呢?
魯迅想了一會兒,點頭說有的。祥林嫂臉上透出感慰的光輝。
魯迅走過何半仙那兒的時候,孔乙己追着他討錢。魯迅給了他,下。
孔乙己掏出酒瓶來飲酒,阿Q,何半仙都圍攏來爭看他手中的錢。舞臺漸暗。
舞臺全陷在黑暗裏,只有腳尖有亮,一個人牽一條羊上,四面黑暗裏顯出百千隻的貓頭鷹的眼睛,牽羊人大驚而逃。小羊仔怔忡了半天,不知往哪裏逃。黑暗重重地灑落下來。
(幕慢慢地落下來。)
魯迅日本人甲朋友“鬼”
魯迅先生十八歲的時候,那時父親已經死了,連魯迅先生讀書的學費也無法可想了。母親給他籌了一點旅費,教他去找不要學費的學校去。魯迅先生就拿着母親籌給他的旅費,旅行到了南京,考入了水師學堂,後來又進礦路學堂去學開礦,畢業之後,就派往日本去留學。
在日本,魯迅先生學的是醫學,他想要用醫學來醫中國人的病。
在仙台醫學專門學校,學了兩年,這時正值日俄戰爭,魯迅先生偶然在電影上看見一箇中國人因爲做偵探而將被斬,因此魯迅先生覺得在中國醫好幾個人也沒有用處,還應該有較爲廣大的運動……
從那時起魯迅先生就放棄了醫學,堅決地想用文學來拯救我們中華民族。
魯迅先生二十九歲回國的。一回國,就在浙江杭州的兩級師範學堂教化學和生理學,後來又在紹興做了一個師範學校的校長。有一次魯迅先生走夜路,在墳場上遇到一個影子,在前邊時高時低,時小時大,似乎是個鬼。魯迅先生懷疑了一會兒,到底過去用腳踢了他。雖然魯迅先生也懷疑了一下,是鬼呢,不是鬼呢?但到底他敢去老老實實地踢他一腳,這種徹底認準了是非,就是魯迅的精神。
青年魯迅正在試驗室做試驗,一面將試驗管裏面的現象,變化,反應,結果……記錄在紙上。
一個蒙在一條地毯□□□□□□□ 現在鑽出來。吃醉了酒,口吹着口琴,跳舞,鬧着。
看了魯迅在工作,非常驚奇。動動這個,摸摸那個,魯迅依然不爲所擾,沉靜地工作着。
那個學生覺得無聊,就在地上亂找,他東找出一本書,西找出一本書,都生氣地丟開了。找了半天,最後才找尋到一段香菸,非常喜歡。他在屁股上劃火柴去吸,幾次都吸不着。原來他找到的不是什麼香菸,而是一支粉筆頭兒。他停了跳舞,想在黑板上寫字,故意作出聽取魯迅意見的樣子,在黑板上寫着,彷彿記錄的是魯迅的意見。
□+□□□=□□□
□+□□□=□□□
魯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並不睬他,仍在工作。
那個醉鬼跳着下去。
□□□□□□□□。手裏拿着個幻燈,擺在桌上,開映照片,作出招呼魯迅去看的樣子。
幻燈映出一箇中國人因爲做偵探而將被斬,阿Q麻木不仁地在旁邊看着。而且把下巴拖下來,嘻嘻傻笑。
魯迅於是非常痛心,他覺得在中國醫好幾個人也是無用,還是應該有較爲廣大的運動……他默坐在桌邊沉思起來。□□□□□□□□鬼祟地走去。
魯迅的一個朋友走來了,手裏拿着許多文學書,有一本上面寫着《新生》《新生》:巴金小說。兩個字,還拿着一大卷稿子。
魯迅非常高興,立刻將化學儀器移到另一個桌子上,把許多書都排開在原來的試驗桌上。
那個朋友也到幻燈那兒去放映,映出托爾斯泰,羅曼·羅蘭,契訶夫等人的半身像來。
魯迅決定獻身文學。
魯迅立刻伏在桌上寫稿。
燈光漸暗,舞臺全黑。
舞臺又漸漸亮起來。
魯迅一個人在荒野上夜行。
遠遠有一座墳場,有一個鬼影子時高時低,時大時小……
魯迅躊躇了一會兒,懷疑着是人是鬼呢,莫能決定,仍然莫睹一樣地走向前去。走到那鬼的跟前,用腳猛力一踢,原來蹲在那兒的是個掘墓子的人。被這一踢,踢得站起來,露出是個人樣兒來。把他的鐵錘嚇得當啷落地,瘸着腿兒逃走了。
魯迅目送之下。
(幕急落)
附記:
如沒有幻燈,可畫幾張大畫,在舞臺裏邊用布遮住,拉一次布幕就露出一張畫來,拉數次布幕即可見畫數張。
魯迅朋友紳士強盜貴婦惡青年二人好青年二人
魯迅先生在北京的時候,和假的正人君子們,孤桐先生就是章士釗那些人們所代表的反動勢力,作着激烈的鬥爭,因爲他們隨便地殺戮青年。魯迅先生在這個暗無天日的軍閥政客統治的高壓下,一個人孤軍作戰,毫不容情地把這般假的正人君子們擊倒。
但在同一個時候,北京的學者,也有人在提倡實驗主義,磕頭主義,君子主義的主張,來和日人妥協。但魯迅先生對這些都一概置之不聽,認爲和這些假的正人君子,假的猛人戰士不能講客氣,只能打到底。
比如打已經落在水裏的狗,非要再打它不可,一直打到它不能爬到岸上來,才放手。因爲不這樣,那狗爬到岸上還要咬人的,還要弄了一身泥污的。
所以後來有幾個學者到段祺瑞政府去告密,說魯迅先生不好,要捕拿他。
魯迅先生得了朋友的幫助,逃到廈門,又逃到廣州,在廣州中山大學作了教授,後來辭職纔去上海。
開幕後,舞臺上露出一段籬笆,用竹子破的,上邊掛個牌子“內有惡犬”,籬笆下有兩塊灰色的圓石頭平放着。
籬笆的一邊,有個水池子。
魯迅先生正用一個竹杆在打着什麼東西。
一個貴婦人牽着一條小哈巴狗輕俏地走過,路上有一塊磚頭,絆了她一下,差點兒沒跌倒了。
魯迅先生的朋友,一個很文雅的教授,戴着眼鏡,挾着一個很大的公事包走過來,對魯迅先生作勢,請他不要打。
魯迅不聽,認爲非打又從而打之不可。
朋友又和他表示了一些仁俠精神的道理,走過去。
籬笆下面一塊灰色石頭底下,鑽出一位紳士來,他把那蓋在地上的,原來當作石頭蒙着他的那張灰長衫穿起來,跑到另外的一塊灰色石頭的旁邊去,把錢放在一個小小口袋裏,打打呵欠,伸伸懶腰,站起來預備要走的樣子。
忽然一個銅板噹啷落地,那位紳士分明看見那個銅板,但不就撿起,他在地上假設一塊可以找到的銅板的地方,有兩碼見方的地方,他把它等分地畫着方格子。然後從第一格找起,一直找到有銅板的格子爲止,才把銅板撿起。
他實行着實驗主義。
他站起來走路的時候,他忽然忘記了人身上的四肢,不知那兩肢是爲的走路的,他先試着幾步,覺得不能充分證明腳是用來走路的,便爬下去用手來走路試試,這一走,氣喘汗流,才又轉過來,用腳來走路。
他吃香蕉不知是帶皮好吃呢,還是不帶皮好吃。第一個香蕉他就帶皮吃了,吃了之後,他發現它有好吃的部分,也有不好吃的部分,第二隻香蕉就只吃皮,而把瓤丟了不吃,直到第三隻他才決定香蕉是吃瓤兒的。
另外那塊石頭下面藏着一個強盜,強盜爬起,把那塊原來當做石頭的蓋在他身上的一張空包皮,打疊起來,往背上一包,就去搶那位紳士的錢袋。
那位紳士見逃不了,慌作一團。因爲手顫不止,把錢袋丟落在地上,要自己逃走。
強盜彎下腰來,拾取錢袋,以背向着那位紳士。
紳士本來可以乘他不備,搶回原物,剛想伸過腿去踢他,但是以爲那樣子太失去了紳士的體面,再說也太不公道,於是擺手,喚他轉過臉兒來,再去打他不遲,不願做背後進攻的事情。
強盜轉過臉兒來,他伸手去打強盜,沒有打着,反而自己捱了一掌。
紳士見身後有一塊磚頭,轉身去取,以背向強盜。強盜卻不如方纔他那樣客氣,在他屁股上猛踢一腳,把他踢倒在地。
強盜因爲回頭注視他,沒當心,被那塊磚頭絆倒了。
紳士走過來,本來可以乘他倒時打他,但也尋思了一會,仍然招手把他喚起,用手扶着他的肩膀,幫他站好,然後擺好陣勢,才伸拳去打他,沒有打着,反捱了對方一掌。
這時這位紳士又去拾取磚頭,強盜乘他不備,伸出腳來,又把他踢倒。
強盜拿起錢袋揚長而去,紳士則懊喪失望,用腳走下舞臺去。
這時二惡青年上,他們看見了魯迅在水邊坐着。
青年甲認爲魯迅是有閒,有閒,第三有閒,一定是在看風景。
青年乙則認爲魯迅是醉眼朦朧,一定是看見了一隻青蛙,以爲是什麼怪物,在那兒昏頭昏腦地打了起來。
那青年學着魯迅的樣子在看,然後自己蹲在地上作出青蛙在跳的樣子,然後又立直了,像個旁觀者似的看着,看了一會兒,又自己作出打滾的樣子,又作出被打到水裏的樣子。
表演累了,便從自己的口袋中取出酒瓶,喝起酒來,兩人的結論相同,非常滿意。兩人攜下。
前一刻下場的魯迅的朋友又上,樣子比較驚慌,裝束同前。仍然挾着大皮包。
他來告訴魯迅先生一些段執政慘殺青年的消息。隨後即走下舞臺去。
這時有一青年,手持火把,從魯迅面前跑過。
又一個青年,受了傷,手持火把,也跑過來,跑到舞臺中間,倒地而死。
魯迅急忙過來扶他。
看那青年沒有再活轉來的希望了。
魯迅就從青年的手裏,把火把接過來,向前走去。
舞臺漸暗下去。
舞臺再亮起來,映出廣州的城垣,城上發出很大的火焰向天空照耀着。
魯迅從大路上,手執火把向城垣走去。(此處不演也可以)
(幕慢慢落下)
附記:
火光可以用下列作法,用原紙板作成城垣型,上面綴以紙條,下面用鼓風機或風扇,或者利用過堂風使紙條向上飛舞,下邊用紅光燈一照,遠看去,就像火的樣子。
魯迅賣書小販朋友外國朋友開電梯人
德國領事館人殭屍少爺買書青年羣
魯迅先生到上海以後的工作更嚴重了。魯迅先生不但向國內吶喊,而是向着世界大聲疾呼起來。
一九三○年的二月,魯迅先生加入自由大同盟。
一九三三年的一月,魯迅先生加入民權保障大同盟。
同年五月十三日,魯迅先生親至德國領事館爲法西斯暴行遞抗議書。
“九一八”和“一二八"的時候,魯迅先生寫了《僞自由書》,堅決地指出了中國的命運。
在抗戰的前一年,魯迅先生爲過度的工作奪去他的生命,他沒能親眼看到,中國是怎樣地搬動起來,可是遠在一九二三年,魯迅先生就預言過,說過這樣的話:
“可惜中國太難改變了,即便搬動一張桌子,改裝一個火爐,幾乎也要血,而且即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動,能改裝。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國人自己是不肯動彈的,我想這鞭子總要來,好壞是一個問題。然而總要打到的……”現在這鞭子未出所料地打來了,而且也未出所料地中國是動彈了。
綜括魯迅先生一生的工作,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主席蔡元培先生和副主席孫夫人說的,“承清季樸學之緒餘,奠現代文壇之礎石”。又說魯迅先生的全部工作可“喚醒國魂,砥勵士氣”,是很正確的評論。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上午五時二十五分,魯迅先生逝世,享年五十六歲。
現在開演的是本劇第四幕,表現魯迅先生在他多病的晚年,仍然忍受着商人和市儈的進攻,這種進攻從來沒有和緩過,或停止過。魯迅先生的一生,就在這種境遇之下過去的。但現在他倒在了地上,在他殯葬的時候,卻有了千萬的羣衆追隨着他,繼承着他,並且親手在先生的桐棺上獻奉了一面旗子,上面題着“民族魂”。
一九三三年二月十七日,魯迅先生在一個朋友的私宅歡迎外國朋友。
(魯迅先生遞抗議書和歡迎外國朋友在時間的順序上是倒置了,這是爲了戲劇效果而這樣處理的,請諸位注意並且予以原諒。作者特別聲明。)
舞臺開幕後,背景是一片大白紙,有一邊堆着一個四方的包書紙的大包,白紙的下邊還躺着一個白色殭屍。其他什麼也沒有。
大白紙幕中間,偏右畫着希特勒法西斯暴行的一張不太大的畫。
幕開後啞場片刻,舞臺上出現有很大的橫幅旗幟,上面寫着“自由大同盟”五個字,緩緩前進,紙幕上映出羣衆行列的影子。啞場片刻。
魯迅手持對法西斯暴行的抗議書。
將紙壁上的法西斯暴行的畫面用手猛烈一扯,扯落地上。
舞臺一端風起,將紙吹走。
畫面扯去紙壁成一方洞,裏面露一希特勒式的人頭。方洞上面寫着德國領事館字樣。
魯迅把抗議書交給那個人。
紙壁上方洞已閉,什麼也沒有了。
大風吹舞魯迅衣褲而下。啞聲片刻。
那個白紙箱撞破了,鑽出一個賣書小販和幾十本書,書特別大,比真書要大兩倍以上。小販戴鴨舌帽,窄短衣,長褲。肩上掛着一個大口袋是裝錢的,裏邊錢已滿了,錢票子就流出來了。
用鴨舌帽擦臉上汗水。取出筆來,在白幕上寫了八個大字:“零割出讓,價錢公道”。
寫完了,想想,又寫了“大文豪”三個大字。想想又寫了“快快買啊”四個字。這兩行是交叉形地歪斜地寫着的,接續在八個大字的底下。
小販清理好攤子,正式地出賣魯迅的作品,大展買賣伎倆。小販高興過度,跌在白色的殭屍上,殭屍坐起,但動作直強,仍是殭屍的動作。殭屍是個老爺模樣的人,戴着禮帽,穿着黑色馬褂,兩袖袖口很瘦,褪色袍子,戴石墨眼鏡,留着中國的鬍子,足上穿着布底鞋子,從東邊用八字步走到舞臺中央。
一個洋場少爺,穿着畢挺的西裝,皮鞋,分發,從西邊躊躇志滿地走上來,和紳士熱烈地握手。
小販看見買主來了,向他們兜售。老爺非常鄙夷,不要買。少爺鄙夷,不要買。小販雖然失望,但仍力辯這書值得一買。少爺看這書還沒有他口袋裏的那本書好,他從身上掏出一本來,書上畫着一個三角△,一顆紅色的心上穿着一顆箭。
小販用筆在紙幕“大文豪”三字上加一“偉”字。
少爺看了仍不起勁,仍然不買。小販擦汗,詛咒,爲自己的生意而生氣。
老爺表示書中那一套沒什麼道理,還不如他肚子裏的那一套。少爺表示書中那一套沒什麼道理,還不如他肚子裏的那一套。小販追問他們那一套是什麼呢?少爺主張表演給他們看,老爺認爲沒有必要。少爺認爲那樣會被輕視。老爺想演演又何妨。於是兩人演了一套雙簧。
不一會兒死人捉住了活人。
老爺在後,少爺在前,站了一會,老爺在前,少爺在後。又站了一會,研究了半天,揖讓了半天,決定少爺在前,老爺在後。這時兩人貼着站着,舞臺上只見少爺,不見老爺。老爺把自己的帽子取下,戴在少爺的頭上。
這時少爺用手臂向後伸出,將兩臂勾在老爺身上。老爺把兩手伸到前面成了少爺的左右手。兩個人合爲一人,青年人用老年人的手行動。兩個人成爲一個人了,但是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感到非常和諧,儼如一人。
他們按照下面的進程表演:用手搔頭,托腮,打自己嘴巴,挖嘴脣。用手彈頭頂,擦鼻子尖上的汗。用手挖眼屎,耳腔。從口袋裏取出小鏡子,東照照,西照照,顧盼自如。從口袋裏取出牙籤剔牙。從口袋裏取出長煙管來吸,取出火柴來劃。從口袋裏取出電話號碼作出打電話的樣子。從口袋裏取出酒杯酒瓶來飲酒,頗爲自得。忽然從一邊傳來一道強烈的光線,晃花了他的眼,他把眼用手遮起來向外看……他看見了什麼,嚇了一大跳,酒杯酒瓶迸然落地。
他倆分開了,各自狼狽遁去。
青年數人來買魯迅的作品。有的圍着翻看,小販劈手奪之,令其出錢,纔可以買。
小販手裏拿着一兩本書,誇着說好,伸手與人講價,青年圍攏的更多了,他更起勁。
一個青年肋下各挾一隻麪包,兩手拱着,口裏正吃一塊麪包。吃完了麪包,肋下各挾一本魯迅作品,眼前攤着一本,邊走邊看,下。
四個青年聯合來偷書,自第一個從胯下傳到第二個,再傳到第三個。到第四個手中轉身揚長而去。
青年手抱了很多魯迅的作品,一個個走了。
舞臺另外一邊,一個旅館夥計,正穿着賣巧克力糖的服裝,攤開紙片的原來割開的一個方格子的門洞走出,用筆寫着電梯兩個字,又按着可以開關的格子大小畫成電梯的門。
夥計站在門口,一個大塊頭和一個漂亮小姐都來這兒乘電梯。
夥計伺候他們非常周到。
一個送報的來乘電梯,逼之使去。
魯迅由舞臺另一端走來。看了賣書的一眼,小販看他買不起,轉過臉去,不打理他。
魯迅來趕乘電梯,夥計看他穿着不好,連忙把“此梯奉令停止”的牌子掛出來。揮手讓他往後門侍役通行的地方走上去。看他走過去,又笑嘻嘻地把牌子摘下來。
小販一會兒工夫已經把書賣完,正在數點錢票子。
魯迅和一個外國朋友從電梯裏並肩走下來。開電梯的還是那個夥計,看了大慚。
小販把錢藏起,用手扯掉白紙幕,然後來乘電梯。夥計看他來,用手也一把將電梯扯掉。這時小販扯掉白紙幕表示收攤了,開電梯的人也幫着扯,電梯也收了。二人下場。
白色紙幕扯掉後,裏面露出一個很大的花園。園門上寫着“博愛”兩個大字。後面立着一個很大的很高的微笑的蕭伯納的全身像。應該用薄木板或原馬糞紙作。另一邊是高爾基把大鋼筆像投槍似的舉起的像。比蕭站得遠一點兒(兩張像是可以省去的)。
啞場片刻。有青年八人,穿着有的像學生,有的像工人,有的像農夫,有的像商人,還有的像兵士,也有婦女,左手夾着魯迅先生的作品,右手執旗,旗上面寫着:
(一)“全國一致對日”;
(二)“血債必須用同物償還”;
(三)“抗日反對漢奸”;
(四)“設法增長國民的實力,永遠這樣幹下去”;
(五)“不怕的人前面纔有路”;
(六)“一面清結內帳,一面開闢新路”;
(七)“共同拒抗,改革,奮鬥三十年,不夠再一代二代……”;
(八)“在這可詛咒的地方,擊退了可詛咒的時代。”
(標語都是由魯迅先生作品裏摘錄下來的)
青年們在園門前繞行三週。
有白鴿四五隻飛起。
花瓣飛舞地落下來。
魯迅和他的朋友從園子裏緩緩地走過去。
舞臺上映照出魯迅偉大的背影,久久不動。
燈光漸漸低下去。舞臺上現出一面紅絨黑字的大旗,上面寫着“民族魂”三個大字。
旗一直在光輝着。
(幕漸漸地落下去了)
附記:
電梯可用以下方法制作
在白紙背後用黑色厚紙或木片紮成井字形和普通電梯門一般寬,上邊繫了小型電燈,隨時拉上拉下,在白紙幕外,看起來與電梯相似。
附錄
魯迅先生一生,所涉至廣,想用一個戲劇的形式來描寫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尤其用不能講話的啞劇。
所以這裏我取的處理的態度,是用魯迅先生的冷靜,沉定,來和他周遭世界的鬼祟跳囂作個對比。
這裏也許只做了個簡單的象徵,爲了演出者不能用口來傳達,只能做手語,所以這形式就決定了內容,這是要請讀者或觀者諸君原諒的。
爲了演出的方便,在舞臺設備不充分的地方有許多地方可以略去不演,作者已在腳本上分別注出。
至於道具和佈景,可以從簡,不必按照腳本上那樣繁複。
第一幕押當的櫃檯可用布幕或紙糊成皆可。下馬石可用碎布或紙片綴成。抱柱用紙糊成,如在野地上演出,地上可亂置稻草,人物可由草下鑽出,這種出場方法,是借重了鬧劇的手法,使觀衆不至瞌睡而已。
第二幕試驗儀器用品,試驗管可用葦管紮成,下置普通的大茶杯玻璃瓶就可以了。地毯就用一塊灰布就行了。
幻燈如不能借到,可用白紙繪以漫畫代之,在開幕時用和背景同色的布幔遮住,旋將布幔拉起,露出繪畫即變成另外一張畫了,如在燈光方便的地方,同時在畫顯現時映之,效果和幻燈是一樣的。
第三幕的電梯,在白紙背後用黑色厚紙片或木片紮成井字格的有普通電梯門一般闊的架子,上邊再繫上一個小型燈光,隨時拉上拉下。載人時,放上一個黑色人影,在紙幕外面來看,便和電梯相似。如在露天演出便用墨筆在白紙上畫出格子來即可。
電梯格子拿下時便可做花園的門。蕭伯納,高爾基像可以布幕繪之或者去掉。
第四幕死人捉住了活人那一大段從出場至落場皆可省去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