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想定了主意,就朝了东方向那些人影子走去,一步一步地缓缓前进,因为想到了这就是万里长城,不由得精神起来,也忘了刚才的疲乏。及至到了不远的地方,只见有无数人在那边作工。城墙有的修起了一段,有的只挑土,刚筑了一半。她刚刚要到人多的所在,却见在离自己最近之处,有几个兵士,分站在路的两边。孟姜女走近几步,跟兵士道了个万福。有一个兵士好像是头目,便向孟姜女看了一看,说道:“咦!奇怪!你是由那边修好城墙的地方,一个人前来的吗?”孟姜女道:“是的,这就是长城吧?”头目道:“自然是呀!你怎么到这地方来的?一个人也来不到这里呀?”孟姜女道:“我家中本来曾有一个老人把我领着到此地来的,可是今天起了大风,就把我二人刮得分散了。我被大风这样使劲一吹,就吹到刚才起身的地方。”这头目猜想着,多大的风不过能把人吹上几步路,就也不再深问,便道:“你现在打算向哪里去?”孟姜女道:“我要去找我的丈夫。”那头目将她身上一看,满身全是尘土,倒是行长路的样子,便道:“你丈夫叫什么?”孟姜女就告诉丈夫叫什么名字,并告诉他家住在哪里。
头目听了这番话,将两手抱着,脚颠了几颠,因道:“这件事情,我还要去告诉官长。因为你走到我们筑长城的地段,怕乱了我们的工事,我不敢作主。”说毕,叫孟姜女在这里等一下,自己向官长盖的屋子前去禀报。一下子工夫,那官长出来了,他穿了一件蓝色长袍,反背着两手,倒是很悠闲的样子,走到兵士站守的那里,摸了一摸短胡子,便用手一指孟姜女,向那头目道:“你说那妇人就是她?”头目答应个“是”。孟姜女看到官长来了,也上前把袖子折拢在胸前,道了一个万福。官长笑道:“是你这个妇人,说是要到各地寻找你的丈夫?”孟姜女道:“是的。”官长道:“那可不行啊。我们这里,就有两万多人,说是有个妇人,要找他的丈夫,你想,这有点不成话了吧?”
孟姜女不料到了长城,反而说不能找她的丈夫,就立刻正了颜色,向官长道:“那有什么要紧?我找丈夫,当然是白天去找,而且是当着众人去找。官长说有点不便,我倒不明白是哪点不便?”官长道:“我这里自修长城以来,就没有妻子来寻丈夫的。”孟姜女将手一伸道:“诺!这里就有一个!以后寻丈夫的,多着呢!”这官长说两次活,都被她驳了,就道:“我也不同你辩理,就是这里以前没有过,不许你去!”孟姜女听到还是不要她去,就将双眉一立,忍不住两眼泪珠,就如泉涌,大声说道:“我走了几千里路,路上还遇到好多不幸;到了长城,你们还不容我去找丈夫呀!”官长见她一哭,倒觉得心软,便道:“你不必哭了,我问你,这包袱里我看见有一支笙,你想必会吹了。你吹一吹如何想你的丈夫,我就放你过去。”孟姜女一心只想找到丈夫,任什么折磨也一样挺起身来忍受,听他这么一说,自己擦擦眼泪,问道:“你这话是真的?”官长道:“当然是真的,你看,你这一哭,来了上百人,都是来看你的,我当着这些人岂能骗你?”
孟姜女就把包袱解开,取出那支笙来,两手捧住,将笙对口边一放,就吹起来。那声十分婉转,又十分凄凉。这里一百多人围着,全静心静意听她的笙,一点声音都没有。孟姜女将笙吹过,圆睁两眼,向官长道:“吹完了。官长,我可以过去了吗?”官长道:“果然吹得很好,当然让你过去。不过你就是这样过去,要过第二个关,恐怕又添许多麻烦。我现在给你一块竹简,上刻许你经过,以后无论哪里有多少人,都许你过去。”孟姜女道:“那就请官长给我吧。”官长叫这里兵士,给她一碗水喝,在这里等一会子,然后自己回到屋子里,将竹简取出,在上面刻了允许她寻人的经过,刻好了,走回来,把竹简交给孟姜女。
孟姜女拿着竹简,将包袱背起,对兵士和观众道声谢谢,顺着这里的工人走出来的道路,就往前走。这一路之上全是修长城的人。当然,也有些地方,城修好了,附近就没有了人。但是这没有人的地方,顶多二十里路,再过去,又有很多的人聚在一起,那就又是一个工段了。孟姜女一路都打听万喜良的下落。问:“这地方是黄河南岸的人在此筑城吗?”有人答应:“正是这里。至于雍邱邑的人,大概还在前面吧?”既是这工地人答复在前面,那觉得又更近了一步。她白天里沿长城边下打听,晚上就在空洞里面安歇,虽然是一个人,因为不久就会找到万喜良了,所以倒并不觉得寂寞。走过人多的地方,碰着吃饭的时候,孟姜女找一块平整的地,就把笙拿出,把它吹上一段。那些人就来了不少。笙吹完了,就问有没有雍邱邑的人。
这样打听了三天,居然打听出来了。有天吃饭的时候,她又把笙取出来吹。这笙吹完了,孟姜女就把笙两手抱着,对大家道:“这笙不过是引各位笑笑罢了。我听各位的口音,好像是黄河南岸的百姓。”这里听笙的,就有二三百人,当时,就有人道:“正是黄河南岸的人。大嫂,你也是那块居住的人吧?”孟姜女道:“正是雍丘人,我的丈夫叫万喜良,不知道在哪里?”她一提起万喜良,就有好多人吃惊,因为他死了要埋的时候,出了些个怪事,大家都还记得。这就有一个人,往孟姜女身边一跑,急道:“你是他的妻子吗?”孟姜女道:“是啊!我叫孟姜女。你贵姓?”那人道:“我叫杨不凡。万喜良……”他说着,一想,喜良死了的话,暂时还不能对她说,她走到这里真是受尽千辛万苦了,等她歇一会吧,免得伤心,便改口道:“他与我很熟啊!去年,我们还在一个地方作工呢。”孟姜女不由得脸上开了笑容,问道:“这算是寻到了!万喜良在哪里?就烦这位大哥去叫他一声。”她说着,又道了一个万福。不凡道:“他不在这里,你走过了他所在的地方了。”孟姜女一愣,问:“在哪里呢?我并没有看见啊!”不凡看了一看大家,大家的脸上,也都显出很难过的样子。不凡向大家忙着以目示意,便道:“这地方好找,我在城墙上作了记号。”孟姜女很诧异,看看不凡,又看看大家,问道:“你作了记号?喜良在哪里?”不凡道:“作记号,是怕不认识路。由我们这儿到他那里,有三四十里。明天一早去,比较好些。”孟姜女道:“晚上去不大好吗?”不凡道:“这里没有灯烛,天一黑,就要睡觉。你要晚上去寻人,那是不容易的。”孟姜女觉得有些失望,抬头望望太阳,已经有点儿偏西,一片沙漠被太阳照着,只管闪闪发亮,这大概是晚了,不过到底是找着了,迟一天也没什么,便道:“好吧,今晚我在这里住下。明日早上,杨先生能送我去吗?”不凡道:“这如何能够?打了锣,我们就要赶快上工。从这里前去,一直都是长城,在快到你丈夫的住处,我在城上写着,‘此处过五十步’、‘此处过三十步’、‘此处过十步’、‘此处就是’。写得明明白白,那还寻不到吗?”孟姜女道:“这很好。我丈夫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呢?”不凡听她钉问得很紧,一时又不便说,只好说:“你到了那里,自然知道。”孟姜女道:“你刚才说,要送我又抽不开身,是你这里官长很厉害吗?”不凡四处望望,低声道:“我们官长叫宋必忠,工头姓洪,都是很有名的。”他只说了“很有名”三个字,便苦笑了一下。还要说时,就听到一片锣声,不凡道:“你听,这打锣是催我们上工的。你就在空地里歇着,晚半天我歇了工再来看你。这里有些伙伴,他们也要来看你的。你几千里寻夫,这是一个很出色的事啊!”他一边说着,和那些来听笙的人一同上工去了。
孟姜女听了不凡的言语,就在这空地里歇着。有那些作饭的工人,听说孟姜女是寻夫来的,一路上真不容易,很是敬重她,就偷着送饭给她吃。不过提起万喜良来,总是说:“明天你到了那里就明白了。”——为什么死了人都不能说呢?一来这里就没有人问起生、死两字,打死也好,跑了也好,长官一概不问;二来死的人很多,也不过往沙坑里一丢,哪个敢说话?所以孟姜女问起万喜良住在哪里,都怕官长晓得了,自己要吃皮鞭子,故此不说为妙。
到了太阳只有几尺高,杨不凡来了,还有许多的同乡也来了,都纷纷问起沿路的前情,孟姜女也—一说了,大家都暗暗称奇,非常佩服,说是“这里官长明天也会来问你的”。可是孟姜女说,既然知道了万喜良的地方,自然要早点去见面,官长要问的话,那就再说吧。当时大家就让了一个洞子给她睡觉。
她这一晚上,都在想着马上要见到喜良了,这多么好啊。这样想着,哪里睡得稳,只有半夜,她已经起来,看到东方微微发点白色,就收拾收拾起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