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车又贵多了,动不动就是一百。我只好走路。可是走路又真不舒服,一来到处是人,挤得彼此都怪难过;二来是穿少了衣裳,怕冷,穿多了又走不动!我的棉袄真好,当我坐下写作的时候;及至来到城内,它可就变成了累赘,一走路我便遍体生津!
入城就赶上李可染先生的画展,运气真好!我顶喜欢他的作品。他本来会西洋画,近几年来又努力学习中国画,于是“温故知新”,他的国画就在理法上兼中西之长,而信笔挥来都能左右逢源。看完画,写了一篇短文交《扫荡副刊》发表,外行人总想假充内行,此一例也。
文艺界的友人这两天在城内的很多,大家许久未见,见面特别亲热。可是,在亲热之中,大家似乎都有那么一二小句要说而又不方便说的话,像:“怎样,喝一杯去?”或是“到我那里去吃饭,好不好?”谁都没有胆量约友人,也不愿友人约自己——这年月使人老先想到友人的经济状况!记得,六年前初到重庆的时候,无论怎样穷,大家总还有喝酒的钱。今天,哼,有个李白也得瘾死!
出版界好像都暂不印书,版税无望了!假若刊物也停止,我不晓得写家们还怎么活着!
因住在乡下,城中的话剧摸不着看,进城后听说一出戏须投资到一两百万,而是赔是赚全无把握。听罢此言,我倒盼望城里也没有话剧可看了——省得替友人们提心吊胆!
洪深、马宗融、靳以三教授都满面红光,大家都说:“教书恐怕还是阔事!”细一看,马教授的洋服里子已破成千疮百孔,洪教授的中山装里不是毛衣,不是羊毛的紧身,而是一件旧小棉袄!
在乡下,寂寞。在城里,又嫌太闹。城里乡下时常来往最好,可惜路费与舟车又不那么方便。假如早一点下手,发点国难财,有多么好?悔之晚矣!
原载1945年3月《艺文志》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