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句不怕奇矯的話,就要說如果懂一點病理學,就不想討論中國文壇了,此刻講幾句或許文壇人不喜聽的話。
清朝時代,如果我們說做文學,那就是指科舉之考試,因爲那個時候弄文學而考試及格,就能做官,如果不能及格,那麼要流落成商店管賬之類,所以青年們連四書五經也不研究,專門練習八股文。
唐宋時代的自由早已消滅,八股文世界,枯燥無味,除了考試之外全無用處,那麼一般人在其消遣之中,還要閱讀稗史之類,科舉不及格而一部分有天才者,成爲這種文學之作家。
所以我國文學之病史,從思想方面說,可分爲官和私的兩面,官的一面爲禮教,私的一面爲卑猥或家庭小說,從文體方面說,可分八股文言及大衆白話兩種。這兩潮流在清末已成,後來的新文學運動也沒有能夠把它搖動。
我國文學在五四運動時,發起一個革命,這個革命之發生遠因在科舉之廢止,因爲國人受新式教育之後,無依據地,漫漫然去留外國,才知道言文要一致的用白話,遊外國者把洋氣文學移來,混沌地革命了一次文學。
革命未完,大家的口舌反用於出風頭,沒有弄得徹底,所以現在所有之病徵有:許多人寫的文章仍然有文言的精神,雖有一部分白話小說,仍有八股式對應,因爲我國人的思想中忘不了八股式考慮過程,蔑視感覺,譬如一次橫寫的白話,現在找不到了,各種文章之試作也全然停止,口頭話與白話文脫離,白話文中引用老句,口頭話中,也引用不少老句,外國的文學全不介紹,如有介紹,不過把容易翻譯者翻翻,自國的古典,也沒有新的介紹,《紅樓夢》、《水滸》都成消遣聖典。
卑猥文字在文學革命之時,急忙自己縮頭,忘去出來主張自己的生存權,文學革命導師忘去了小人有色情,所以他們的論陣中,雖多少有過戀愛,但是沒有顧慮到別人之色情,所以色情與戀愛又遊離了。
我國之民族構造,有一批宗族思想,自家人要相互庇護,冤家要相罵到底,因此不能有文化批評,文藝上評一作品,評一事件,如果是是非非,那麼人見他說非,要恨到你要死,從此就不得不一黨一黨的串同進行。
上面舉重要病徵,那麼病理很容易理解了,也不必多來解釋了。根據這些觀察,我對於我國文壇,仍然的很悲觀,這是我不很高興想參加文壇的理由。
不過,如果有個青年來問我說:那麼你替我想個出路纔好呢?我不得已說:
要做文體改變運動,檢討我們自己所作文章之內容,整理文體,雖不全如口頭,也不可以用很多的老句,同時爲愛簡潔而用文言之人,想出比較簡單可用的言文一致體。不用引用符來借用老句子,各地俗話之引用也須減少,字數也要限制。
第二應該把新式文體思想推到小學教育去,整理其字句灌注白話及言文一致思想,給可憐的小學教員和文壇發生聯絡。
第三要找尋或建立文學之高級研究機關,集我國及各國文學主流之研究家,但不可以像既成古董之無爲的繁難考古。任這機關之研究員作文化批評,文壇當然不是在他下面,不必受任這種思想家之影響,所以禁學者之抄襲一時高興之文章以裝樣子,囑他們爲通俗的批評。
大小報副刊間之隔離要除去,官私文體之隔離也要除去,禮教白話小說與鴛鴦小說要相互改良。把可利用或引用的材料應用,科學的方面,文學的方面,還有很多很多東西可以介紹,那麼文壇人不會閒到沒有事體做。
病原漸次消滅,那麼精神自然會好,雖有許多毛病可以一針一劑就好,這個毛病要花很長工夫,要有很大的耐心,方針一貫,一面作根本療法,一面作對症療法,醫生只可以有一個,不然一個病人要被衆蟻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