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切的记忆之中,灯——或者就是火亮,最能给我一些温煦之感。这不能说到只是过去,现在和将来也都是如此罢。但是还要加以一点说明的,我并不喜欢那十分堂皇耀目的华灯(甚至于我还许背过脸去),我爱着那若有若无像鬼火一样,像晨间的微光一样,像映在水中的晚霞一样的,……

  想到最早的事,就是小的时节,在晚间为仆人背了送到家中去,总是有另外一个仆人提了纸灯笼走在前面,我爱着那灯,我睁大了眼睛在望着;可是渐渐地那摇摇晃晃的光晕会使我的眼睛温柔地疲倦了。而那摆着的黄黄的光亮,却一直好像在我的眼前;虽然我已经闭上了我的眼睛。

  有一次却是在我起始离开故旧的时候,我已经长成了,我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天的晚间我失迷了路途,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走回我的寓所,我只知道我是才从彼岸过来,这边也只是荒野。我是十分焦急地站在那里,在那情况中,已经有了露宿一夜的可能,我张望着,于是我远远地望到了远远灯火的光亮,我就朝了那面走着。那并不是一条平坦的路,又因为在阴雨之后,几次我是走在泥泞之中,污水没了我的脚踝,我的鞋也是几次将被黏去,可是抬起头来,我知道那光亮是更近一点了,我就欣喜着抹下脸上的汗,再拔起脚来走着。终于我是投身到了那光亮中了,我是已经站在街路之上了。在一番跋涉之后,我回到我安身的所在。

  但是时常为我所经历着的,却是在任何一个城中走着夜路,一些窗间的灯光给着稀有的温暖。路也许是长的,夜也许深了,独自一个人如孤灵一样地在路上走着,冷了么,便拉起衣领来,偶然地就望到了透出来的光。那光几乎是一直照在我的心上,如果有那慷慨的主人,我能不顾一切地走进那所房屋。但是我知道那只是找不着边际的玄想,我惟有加紧了脚步,频行频回首。……

  还记得有着那样的一个晚上,为了一时的高兴,和同住的K君点起了五支或六支洋烛。也许那正是新年的时候,远处有着爆竹的声音,冷寂是更重地扑到我们离家人的身上。每个火焰在跳动着,在墙上更错综地映着无数的影子,于是我们快活了,觉得像是这屋子里装满了人,就坐下来,凝视着那些点燃着的烛,我们高兴地剪了这个的焦芯又剪了那个的。

  而今呢,一盏座灯,几乎是我最亲近的友人了。它立在我的案头,它分去我的凄凉与孤寂,它给我光,恰足照了我自己,好像是,它也知道我并不需要更多的。

  我爱灯,我爱着火亮。

  若是身为一只飞蛾,为什么不急速地投到火的胸中去呢?谁能说这是蠢盲?说着的人,也许正是不知道自己的一个蠢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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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靳以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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