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往往多雨,所以唐人詩中,曾有“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之句。一九五五年自入春以來,分外的多雨,所謂杏花春雨江南,竟做得十足,連杏花也給打壞了。直到清明前二天,才放晴起來,使人胸襟爲之一暢。清明那天,蘇州市各園林中,遊人絡繹。虎丘千人石畔,擠得水泄不通。各處掃墓的人也不少。清代周宗泰《姑蘇竹枝詞》雲:“衣冠稽首祖塋前,盤供山神化楮錢。欲覓斷魂何處去?棠梨花落雨余天。”這一首詩,也是爲掃墓而作的。
鄰兒到我的園子裏來,摘了好幾枝楊柳,插在他家門上;又做了幾個楊柳球,給小姑娘們戴在頭上。據老年人說,娘兒們戴了楊柳,可使紅顏不老。所以《江震志》稱:“清明,男女鹹戴楊柳。諺雲‘清明不戴柳,紅顏成皓首’。”吳曼雲《江鄉節物詞》有云:“新火才從竹屋分,綠煙吹作雨紛紛。楊柳最是無情物,也逐春風上鬢雲。”他詠的是杭州清明的風俗,正與蘇州的風俗相同。
清代詞人陳其年有《清明後一日吳閶道中作》調寄《南鄉子》第二體有云:“卷絮搓綿,雪滿山頭是紙錢。門外桃花牆內女,尋春路,昨日子規啼血處。”又云:“才過清明,東風怯舞不勝情,紅袖樓頭遙徙倚。垂楊裏,陣陣紙鳶扶不起。”前一首是詠的掃墓尋春,而後一首分明是放斷鷂了。紙鳶,俗稱鷂子,春初每逢晴日,孩子們每以放鷂子爲樂。楊韞華《山塘棹歌》有云:“春衣稱體近清明,風急鷂鞭處處鳴。忽聽兒童齊拍手,鬆梢吹落美人箏。”所謂鷂鞭,是用竹蘆粘簧縛在鷂子的背上,遇風喤喤作聲,很爲動聽。我在童年時,也很喜歡這玩意兒。照例放鷂子到清明後爲止,稱爲放斷鷂。
清明前二日爲寒食節,一說是前三日。洛陽人家每逢寒食日,裝萬花輿,煮桃花粥。蘇州風俗用穱麥苜蓿搗汁,和糯米作青粉團,以赤豆沙爲餡,清香可口,這是祭祖時所不可少的。
清明日,舊時還有淘井的風俗,大概也是爲了要使井水清明之故。據舊籍中載,蘇東坡在黃州時,夢中聽得高僧參寥朗誦所作新詩,醒後記起兩句:“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夢中嘗問:“火固新了,泉爲甚麼新?”參寥答道:“只因清明日俗尚淘井,所以泉水也新了。”這淘井的風俗,倒是衛生之道。蘇州人家幾乎家家有井,可是清明日淘井這回事,卻早就沒有了。
宋代名臣范成大歸隱蘇州石湖,對於鄉村節景,都喜發爲吟詠,如“石門桃綠清明市,洞口桃花上巳山”“桃杏滿村春似錦,踏歌椎鼓過清明”諸句,讀之使人神往。至於《四時田園雜興》諸作,描寫農家樂事,也確是大可一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