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巴山夜雨涨秋池”,——夜幕沉沉,淫雨霏霏,山峦连绵之间的池塘里,满盛着一夜的秋意,如镜。李义山一行诗,就定下了人们对重庆秋雨的如此印象。读起来自然是很美的,但真正住在这样的诗里的时候,美则美矣,未免萧索。
二
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将埋在书里的头抬起,猛然发现,这雨声已经持续几多时间了。添一件薄外套,行至窗前。树叶子被雨点打得东倒西歪,显出炫目的碧色来,重叠的小山似青墨渲染而成,沥青的路面泛着泠泠水光,偶尔有人匆匆路过,足音渺不可闻。我双手抱胸,看乳白的浓雾在山腰缓缓流淌,窗玻璃将我们隔开。
仿佛寒意更甚了,丝丝缕缕,直往骨子里钻。不用看日历也知道,秋天,正式地来了。南方的秋不是所谓的金秋,一切都还是绿油油的,只是沁入了潮湿的冷色调里。巴山楚水孕育的城市并不只有夜雨,雨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下,什么时候大什么时候小,全凭它自己做主。几乎每天需要携伞出门,绝不敢忘,因为迎接你的,绝不会是什么沾衣欲湿的温柔杏花雨。如果说不出门的时候还可以静听雨声,吟咏几句“袅袅秋风动,凄凄烟雨繁”之类的句子聊以自乐,需要在外奔走的时候便是一点附庸风雅的心情也没有了。运气不好的时候,地面的水渍会溅上你的鞋面,甚至裤腿,而空中的雨水会顺着别人的晃动的伞面跳到你身上,甚至脸上。尤其是快要上课的教学楼和马上到饭点的食堂周围,人挤人伞挤伞,挤得人心里叫苦不迭,最后带着一身湿冷去到目的地。下雨的时候,火一样热情燃烧的城市笼罩在水汽里,好像罩上了灰色的滤镜,每个人都木着脸行色匆匆。
好在需要奔波的白天少有电闪雷鸣。我并不害怕打雷的。我也已经过了可以心安理得的在打雷时向别人寻求抚慰的年纪。但重庆秋天的雷,它不同于所谓“浮云集,轻雷隐隐初惊蛰”——数声惊醒蛰伏动物昆虫的春雷,点到即止。重庆秋天的雷仿佛是雷公电母有意向凡人施威,刺目的闪电狰狞地撕裂漆黑的夜空,霹雳惊天,如鬼神怒吼,吞天噬地,电光一瞬瞬地射进屋里,照得黑暗无所遁形。我坐在屋里忍不住胆颤。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古人用被雷劈来恐吓做了坏事的人,手不干净的人,恐怕很难不在这样的夜里感到分外恐惧吧。有时这样的电闪雷鸣会从傍晚持续到凌晨,让人辗转反侧,不得安睡。等雷声停了,便听得雨珠儿打在树叶子上的声音,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好像打在你的脑海里了似的,无论怎样忽略不得,直打得人心里发苦。这样的雨声是我白天看书写作,晚上无法入睡时的背景音乐。似乎每一次从思绪里挣扎出来透气时,都会听见雨滴次第坠下的声音。
桂树是不会轻易让你在秋天忽视她的,她是绝对的主角。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有甜香铺天盖地涌过来,勾着你绕着你缠着你,让你不得不四处张望起来——是桂花开了么?在哪里呢?路边全是。矮矮是矮桂,黄黄的是金桂,红红的是丹桂,在翠绿的叶片里一簇簇一团团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开着,香着,攻陷每一个角落。让你不得不在心里满足地喟叹:秋天来了啊!
然后便是秋雨。
猛烈,缠绵,白天连着晚上。
那么小的桂花,落到地上,落成薄薄的柔软的一片,我不忍心踩上去,总是绕开。那么香的桂花,落到地上,就不复芬芳了。或许也还是馥郁的,只是绝不会有人凑近品玩了,我也就无从知晓。我只知道她们通通被扫进垃圾桶里了。只在砖缝墙边余下一些,默默地倾诉着曾经的铁骨或者柔情,可是谁会注意呢,这些颜色形状都不似从前的残破的小花们。过不了多久桂树就会生发出新的,香香的娇嫩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