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兄们”

  因为被一切的人把我摈出他们的心外,

  在冷风萧索的晚上我悲愤地便投了军;

  我刚刚学会那站着,屈着,和伏着的射击,

  由旅部来一道命令我便到了前敌。


  开拔到前敌的是第二营全部,

  全部人都充作第一防线的哨兵,——

  我也调到这苍茫愁惨的四周探望,

  放哨在可怕的严肃的紧张的战线。


  战线前与我在一起的有弟兄们三十多个,

  但他们都把我当作他们的余剩,

  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孤独的,

  因我早就被摈出一切人的心。


  但是去放哨时他们总是和我在一起,

  虽说到战线后他们只剩得十六或十七;

  每次他们都是那一半回来这一半又走开的,

  我不知他们是怎样的一回事。


  有一夜满天遍野落着雪,

  凛冽的朔风若厉鬼似的不住地呼号——

  因这充满着恶意的严寒,他们才全数集聚在战线,

  比奏凯还得意地讲着他们的故事:


  “喂,就讲那豆腐店的活宝贝!”

  “真肥——”

  “怎么,你也尝过味吗?”

  “那家伙我却不喜欢!”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嘻笑舞摆,

  全身的体态正象那醉汉

  在十字街头公开他秘密的情史——

  忘形的,绵绵地唾着涎沫的神气。


  “老弟,你的运气真好!”

  “我可倒霉透了,什么都没捞到!”

  “傻子!怎么向箱里去捞?”

  “死他妈!我却白丢一个弹。”……


  这吐心破胆的他们的倾谈,

  滔滔地流入我的耳朵,就象是

  坚锐的尖尖的剑刺在我心头,

  颤抖,我的全身感着比朔风还冷的颤抖。


  在忘形的混笑中忽的他们静寂了,

  每人的眼里都盈溢着凶光注望到我身上,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竟公然地偷听了

  他们的秘密,

  他们将要在我的身上取还他们的损失。


  可是我不怕,

  我也象他们那样静寂的坐着,

  而我的眼光却是神圣的——

  卑劣和残暴的人从不敢侵犯的。


  这样的,仿佛经过了很久,

  比蛇蝎还毒的那陈得胜便狞笑着

  向我走来,

  却用他罪恶的手轻轻地拍我的肩膀,

  说道:你怎么不去干?真蠢!


  激烈的、炎炽的情感燃烧得我全身无力,

  只象活尸般的默默——默默地

  听这个“弟兄”解释当兵的意义、目的,

  且竭诚的要我和他们在一伙。


  于是那些人都象占领城河似的快活,

  现着奇怪的笑走来和我亲近,

  他们就象我是他们最良善的什么人,

  一声声的叫我“老弟”。


  但是,我呵——

  我凄惨着,徬徨着,

  我虔诚地祷祝我只是这“弟兄们”的余剩,

  我愿意一切的人把我摈出他们的心!

1926年3月

Previous
Author:胡也频
Type:诗歌
Total Words:860
Read Count: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