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了年和月的重累,负了山和水的重累,复负了我的重累,我坐下的驴子已屡次颠蹶它的前蹄,长长的耳朵在摇扇,好像要扇去这年、月、山、水和我的重负。鼻子在吐着泡沫。
天空没有一点风,整个的地面像焙焦了的饼,上面蒙着白粉。蹄子过处,扬起一阵灰尘,过后灰尘复飞集原处。
为了贪赶路程,所以不惜鞭策我的忠厚的坐骑,从朝至午不曾与以停歇,我真是成了赶路人了。然而路岂能赶得完!
说是有人为了途穷而哭呢。
说是也有人曾为了走不遍的路而哭呢。
而后者是征服东欧的英雄。
我焉能不望这长途叹息。
我终于在一株树荫底下坐下来了。我趁凉,我休息。我的坐骑也不能再前进,它是必需饱有草和水。
我躺在地上,用那鞭子作枕。我咽下水囊中携来的水。把衣袖掩住眼睛。而让驴子在身旁啃啮它的短草。
我正要闭目睡去,耳边忽听到了高枝上蝉的声音,
知了知了知了。
笨的夏虫也知道路是为人走的还是人是专为走路的么?
知了知了知了。
嘶嗄的声音好像金属的簧断续地震动着。但是愈唱愈缓,腔子也愈拉愈长,然而仍固执的唱。
知了知了知了。
我想起了希腊哲人的话:
“幸福的蝉啊!因为他的妻是不爱闹的。”
还有高枝上临风的家。
所以便尽唱着知了知了,而嘲旅人的仆什么?
我恼怒地拾起鞭子,牵了驴,复走上迢迢的路。
脑后仍断续送来知了知了的声音。
一九三六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