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头的艳笑

  “哈——嘻嘻……”

  楼头又飞来了一阵葡萄酒一般的女人的艳笑!

  清静得如明镜一般的心湖,好像被投进了一个石子,激起了无数的波纹。

  接着,女的更无忌惮地狂笑,银一般的音波空气里震荡着。与狂笑同时飞入我耳朵里来的,是一阵挣扎的骚音,一如有人在格斗,楼板咯咯地响着。

  我的眼前,好像有着什么东西在一闪,跟着,就浮现出一幅粉红色的,活动的图画,如活动写真一般的地。

  ……穿着桃色的衣裳的青年女人,摆着弱柳一般的腰肢,妩媚地笑了。醉人的眼波就在笑声里轻荡着。这把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沉醉了,兴奋了……眼睛里马上射出两道如闪电一般的,贪欲的光芒,这光芒一直射到她的粉红的颊上,高突的胸脯上,纤弱的柳腰上……也不问对方愿意与否,就如雄狮扑兔一般,把女人拉过来,拥在怀里,吻着,更把右手伸到她的胸前,伸到她的脐旁,更由脐旁滑下……这使女人格格地浪笑了,同时还“客气”地拒抗着,挣扎着……

  于是,我的心更乱了,乱得如被大风吹过后的草丛;然而,楼头的笑声也就更真“艳”了。

  此地不可以久留!我欲马上逃走,或把耳朵掩着。可是,我的双足好像完全麻软了,走不动,耳朵掩得越紧,而艳笑也来得越尖锐,越响亮……

  我的心全部好像都燃烧着了!极端的憎恨就在这火焰里被炼铸出来;“憎恨”向外奔驰了,就发出了咀骂的音响。

  ——什么!请家庭教师教读日文!简直是放屁!不过是想藉此蹂躏女人的肉体而已!藉此发泄你的兽欲而已!

  ——你这罪该万死的军阀的走狗!在国内括了许多民脂民膏,奸淫了人家的许多妻女还不算;如今还要把这些“民脂民膏”跑到东洋。如瓦片一般地去购买东洋的女人的肉体,蹂躏东洋的女人的肉体……

  我真恨无一支白郎宁,把猪狗活活地打死!

  同时,我也憎恶那女人。

  我憎恶她如蛇一般的淫荡!我憎恶她厚脸无耻!我憎恶她简直是个卖淫妇!

  然而,把“卖淫妇”三个字想了一下,我渐渐怀疑我的憎恶是否正当了——就作为她真个是卖淫妇吧,但是,这就有我们憎恶的理由,口实么?不,决不!谁个情甘出卖自己的神圣的肉体?还不是为饥寒所迫,不得不拿自己的贞操去换面包,衣服……吗?谁是应该被憎恶的?谁是应该被诅咒的?……

  ……假如她不是为了经济问题,试问她肯一天七角钱去当人家的所谓家庭教师么?假如她不是为了经济问题,试问她肯把神圣的肉体当人家的玩物么?假如她不是为了经济问题,试问还如此年青而且受过高等教育的她,肯被满脸横丝肉,毫无教养的军阀走狗蹂躏么?假如……

  呵!我的平静的心湖是终竟被搅乱了!

  我如石像般呆坐着。

九月,一九二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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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冯宪章
Type:散文
Total Words: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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