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嚴經》中曾有“蓮花世界”之說。農曆六七月間,幾乎到處都看到蓮花,每一個園林,紅紅白白,爛爛漫漫,真的是一片蓮花世界。
花花草草,形形色色,一方面要有觀賞的價值,一方面也要有實用的價值。花草中兼備觀賞價值和實用價值,而且價值最高的,只有蓮花當之無愧。說到蓮花的實用,不論是花瓣、花須、花房、葉、葉梗、藕、藕節、蓮子等,或供食用,或供藥用,簡直沒有一種是廢物。蓮花蓮花,實在太可愛了。
蓮花屬睡蓮科的蓮屬,是多年生宿根草本。原產印度,早就在中國落了戶,子孫繁衍,已有千餘年的歷史。它本名蔤,又有芰荷、芙蕖、菡萏、芙蓉、澤芝、水芝、水華等好幾個別名,而以蓮與荷爲通稱。舊時種類很多,有什麼分香蓮、夜舒蓮、低光蓮、四邊蓮、朝日蓮、金蓮、衣鉢蓮、錦邊蓮、十丈蓮、藕合蓮、碧臺蓮等二十餘種,現在大半斷種,或已換了名稱。我家現有層臺、佛座、灑金、綠荷、粉千葉、四面觀音等幾種,已算是稀有的了。至於紅十八、白十八,那是種在池子裏的普通種,是不足爲奇的。
蓮花都是生在淺水中的,它的根就是藕,埋在肥土中生長,一年可繁殖好多節,每節形圓而扁,內有空洞很多。節間生出根莖,抽出葉片,葉形略圓,由小而大,好像一柄柄小傘撐在水面。到了農曆六七月間有的藕節間就挺生出花梗來,開花高出葉上。普通的是單瓣,但也有十七八瓣,有粉紅、純白、桃紅等色,朝開夜合,可以持續三天之久。花有清香,聞之意遠。花謝後,就結成蓮蓬,內有子十餘顆,可生啖,也可熟食,這就是蓮子。
細種的蓮花,我們大都是種在缸裏的,每年清明節前幾天,總得翻種一下,將枯死的老藕除去,把多餘的分出來另種,一缸可分作二三缸。缸底先鋪野苜蓿或其他野草,上蓋田泥一層,然後再加河泥,將藕勻稱地種下去;必須留意新芽不可觸損,並須使其上仰,以便日後挺出水面,發葉生花。種妥之後,須經陽光充分曝曬,曬得泥土龜裂,然後施以人糞尿,次日加水。一個月後,更在泥中放下小魚幾尾,作爲肥料的生力軍,有促使生花的效能。這是我種蓮花的經驗,何妨一試。“笑向玉山佳處行,東亭風月共相迎。嘉蓮惠及蘇州市,遺澤休忘顧阿瑛。”這一首小詩,是爲了兩年前拙政園分種崑山正儀鎮的千葉蓮花而作的。原來正儀鎮上有一座顧園,是元代名士顧瑛“玉山佳處”的遺址,園中有一個蓮池,種着天竺珍種千葉蓮花,冠絕江南。這一池蓮花,已經飽閱了六百多年的滄桑,傳說還是當時顧阿瑛所手植的。我找到了顧阿瑛的幾首七言絕句,卻找不到關於千葉蓮花的資料,就中有一首《觀荷值雨》:“湖山堂上看荷花,亂舞紅妝萬髻丫。細雨沾衣涼似水,畫船五月客思家。”不知湖山堂是不是“玉山佳處”的一座堂,而他所看的荷花是不是千葉蓮花呢?可是玩味了末句“客思家”三字,料知他那時正客居在外;況且對千葉蓮花,也決不會單單稱爲荷花的,足見他所看的也不是他自己的千葉蓮花了。
抗日戰爭以前的某一年,有一位老詩人發起在顧園蓮池旁造了一個亭子,仍用趙鬆雪舊題,榜曰“君子”;跟他二十多位朋友和顧阿瑛遺族一同舉行落成典禮。從此可以坐在君子亭中,飽看“花中君子”了。過了一年,我和朋友們也聞風前去,可惜去得遲了一些,只看到了最後一朵千葉蓮花,的確是不同凡豔。欣賞之餘,曾爲賦詩,有“紅妝豔裏迎風舞,潤色湖山賴此花”“玉山佳處撩人處,千葉蓮花發古香”等句,也足見我對它之傾倒備至了。
一九五九年春,有初人到正儀去將千葉蓮分根引種到拙政園香堂前的大蓮塘中,當年就開了不少的花,妙在不單是並蒂並頭,甚至一花中有四五蕊、六七蕊的;每一朵花多至一千四百多瓣,稱爲千葉蓮花,真是當之無愧的了。現在廣州也已從正儀引種過去,栽在缸裏,陳列在越秀公園,觀衆雲集。我以爲像這樣的好花,不要侷限於一市一地,以獨佔花魁而沾沾自喜,應該分佈到全國各地去,供人們欣賞;我可又要唱起來了:“嘉蓮香澤公天下,告慰重泉顧阿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