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我与地坛》的边上

  某年月日,值旧书肆清仓甩卖,购入史铁生《我与地坛》一书。史铁生者,百余年前名作家云云。其书内漫漶不可辨识,唯于书边有笔记一二,歪歪斜斜,所记人地多不可考,而又不文不白,不若古文华采可瞻。聊记于此,以佐诸君茶余笑料。——某AI长者记

01 荒苑里的想入非非想


  从我的租屋,往下走五里可达闹市,向上走五里即至荒苑。这处荒苑原是镇茅台酒厂的职工住宅区,如今职工及家属早已搬迁进城,墙体被刷上了四级危房请勿靠近的字样。人离开后,这片曾经的住宅区老得更快了。

  正是这片荒苑,近来成了我得以偷闲游赏的不二风景。

  上苍待我不可谓不厚,从村小升入镇中,再到县城读高中,又先后负笈求学于云南、陕西,见到了许多我所珍视的风景。

  山村里,一方缠绕藤蔓的黑顽石作我花果山,一处悬挂嫰蕨的滴水岩作我水帘洞。镇子上,校园里的大桑树不结果,山的那边还是山。县城边,古蔺河静静地从校园外流过,牵牛花爬满围墙,平摊在矮墙上的书页在阳光下由风翻动。

  至若丽江的湛湛天皑皑雪,云影高覆山头,彩虹低挂楼边,樱花烂漫蔷薇馥郁,槐花开落,布谷时鸣,腾踔松鼠,潜跃游鱼。

  更有周雨秦风,南岭云横,绣球彩绽,桐花香溢,玉兰方雅,栾华煌煌;紫叶李花开春满,梧桐树叶覆夏荫;枇杷暗换秋冬之节,月季添缀四时之景。况有燕舞陂池,亭红柳绿,霁月当空,彩云曾照。而乃翠华长碧,石涧奔流,竹影扶疏,蝉鸣阵阵,长安风起,雪落终南。

  梦醒时人才知梦是梦而不是梦,所以似是而非。就这样想入非非地进了废苑。

  路过正在这季春经历秋天的黄葛树和香远益清的泡桐,来到废苑深处。玉兰树和兰花树下,一小片由花坛改造的菜地里,油菜花金灿灿而旁若无人地开着,我的驻足停留惊起一只白蝴蝶,向树枝高处飞去。

  离菜地稍远,居民楼边,有一片水泥地。在水泥地的缝隙中,挨挨挤挤,长满绿植,用脚步一量,恰是七步。走过这片七步之地,没有成诗。驻足,蹲下,观看,在心里为这野蛮蓬勃的生生之力拊掌称善。

  我瞩目宏大,更偏爱细琐;我欣赏独特,也容易被平凡触动。有多少的自我感动,就有多少的不足为外人道也。我曾为我有异于他人的关注点而歉疚,但愿我不必歉疚。

  这里聚生着丰富的植物,小至青苔、酢浆草,大至鼠曲草、锦葵、黄鹌菜、土人参;其中既有蕨类,也有乔木的嫩苗。鼠曲草一身银装,捧出金花簇簇,身旁依偎着饱满的蒲公英花朵;黄鹌菜和土人参身肢舒展,绿意袭人。从水泥地里钻出的每一株植物都自成一体而又生气盈盈,独立自足得足以让我嫉妒。揭开落叶,小蜈蚣急急逃开,仔细地看,时而可见我所不知名的昆虫死去的身躯。稀稀落落的蚂蚁在忙碌着。

  古人写“泽葵依井,荒葛罥涂”,写“烽火连三月,城春草木深”,写“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宫门一路蒿”,关注的是人的黯然退场。关注到人退场后物的繁兴还能为之感动的,恐怕在古人还不是常有的事惯见的情。

  这荒苑里仅占据着七步之地的生灵,它们和我们的祖先都走过了亘古的漫漫长夜,那些冰川纪,和那些大灭绝。这颗渺银河之一粟都不算的蔚蓝星球上,若没有智慧的诞生,恒河沙数的生灵自会演进以至毁灭,无碍于这无边宇宙坍缩或延伸。人,是宇宙尘埃的生命颤动,是这星球生命的自证。我们该是这星球的眼睛,代这星球,代这恒河沙数生灵反观自身、仰望星际。该是的,应该是的。

  这样想着,侧身忽见一只瘦大白犬从旁夹尾睥睨,默然走过。观看这一方天地时便见其间有一截白骨,想来这里估计是白犬的地盘。这里也有犬与犬的鏖战,也有蚁与蚁的纷争,青苔会被践踏,嫩蕨会被损毁,更何况这片荒苑终究会被推倒,那时一年生的草本也许已过了几世,多年生的乔木或许还来不及成年。

  它们会不会记得曾有一只两脚动物在它们身旁想入非非?我终于又一次告别了青苔和蚂蚁们的宇宙,独自回到人间,写下文字,作为对它们的纪念。

02 在季春,走向黄葛树的深秋


  春天里,荒苑中的黄葛开始过秋了。

  小时候曾几次在盛夏来到酒镇,那时荒苑有不少居民,苑中的大黄葛树及树下的石椅石凳健身器材为人们提供了一个休闲的去处。幼时的我不知树名,偶尔听闻有人称作黄果树,也跟着说黄果树黄果树,直到有一位男孩为我纠正到“那是黄葛树!”你好呀,黄葛树。

  多年以后,我在酒镇租屋备考,窗外正对另一人家的庭院。靠近窗边的庭院矮墙上盆栽着一株铁树,一株黄葛。盆中黄葛身形虽小,却绿意盎然,既养我眼亦慰我心,我称之曰小友。无奈小友在春天里,一夜之间掉光了叶子,我心中怅然,以为小友竟夭折了。后来又见小友先是抽出琥珀色的嫩芽,嫩芽又渐渐变为赭红,最后舒展开来长成新叶。后来才知,黄葛树都是如此的。

  南国的常绿乔木,换装总是矜持,不声不响,不紧不慢,今天褪去几片陈叶再长出几片新叶,明天亦复如是,直到有一天你忽而发觉一树树绿得灿然,春天也就来过了。譬如镇上成排矗立的小叶榕树,山上成片的松柏,长年这样立足在大地上。

  黄葛是我在南国乔木中所见的异数。它一年长青,但既不像桃李,干脆在秋冬落尽叶片,来年捧出花朵再换新装;也不像榕树松柏,边褪边生。就在季春,众芳荟萃已过,百昌焕然一新之际,黄葛树在众声齐唱中奏出异响,满树叶片枯黄,春风吹过,一边洒下阵阵落叶,一边抽出状似毛笔笔尖的嫩芽,它同时迎来了自己的深秋与初春。

  我期待着荒苑中的大黄葛树,这位老友,完成生命的更新,那时,我还将到树下,听乌鹊啁啾,受清风吹拂,闭目休憩。闭目而坐,那时我在菩提树下,在橄榄山上,在出关的途中,在院子里独自站立。我知道,生命要更新着,哪怕在众声齐唱中奏出异响。

03 犬与猫


  从荒苑出来,回程中路过小巷,见大黄犬安卧在一家门户前。我停下脚步想要掏出手机拍照,大黄耳朵晃晃,眼睛一睁,微微抬起头朝我看来。在大黄开始呲动牙唇的时候,我识相地离开了。

  回程又遇拦路虎,一只小橘猫。这次不用躲开,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小橘见我没有恶意,也就不管我了,在地上打个滚继续晒太阳。不忍再向前去惊扰它,特意绕了道。路上,自顾自地念着:“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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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申杨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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