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是那一晚,海上風狂浪大的時候,你立在那峻峭的山崖上頭,高聲地呼喊着你姐姐底名字,那時候,你底聲音該是如何地淒厲,使我疑心你真是瘋狂了呀。你要跳下那山崖,我是不能拖得住你的,然而,那海水卻是夠多麼冷的啊!把一顆火熱的心,向着那無情的、狂暴的海波去傾吐,你啊,你,你該是蘊藏了多少不可以向人間訴說的心情啊!
如今,你該是永遠地平靜了麼?我,每一次當我重經着這回到我們底卑微之居的山道時,心頭也就不能平靜了。
不能忍耐的壓抑是和着瘋狂一起來的。如今,我一人在這山上喊着“我底妹妹”!
真好像是一個噩夢呀,滿有瘋狂和恐怖。夜半醒來,這才知道夢已經過去,你已經不在這世界上了。山道老是保持着這樣的靜默,然而,卻是潛伏着了多少你底哭泣聲底喧嚷啊!
風把你底頭髮吹得飛散,凌亂地披在你底肩上,你眼中發紅,正如你姐姐投海的時候一樣。風啊,噫,風啊,吹罷!讓海浪掩蓋了你們姐妹倆底屍首啊!
夜半醒來,一個人獨行在這荒寂的山道,這才知道我是永遠地失去你了。
啊,在悲劇之中我們互相演着配角,互相做着主角的時候啊!你唱得真好,你姐姐唱得也好,如今是我來唱着這結束的一場,這最後的一場了呀。
“風啊,吹,把我底胸口吹得爆裂了罷!”
你姐姐抱着她底難產的嬰兒從暴怒的海濤上面現出了半個身子,發出了震動的歌聲,是唱着她底良人底受難。這也許是一個尾聲麼?
你底屍首橫在你姐姐底身旁。你啊,你卻永遠地沉默,永遠地沉默了。
一九三〇年五月
選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第五版《黃昏之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