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禹並沒能治好黃河,而像大禹那種神話式的人物卻真正出現在今天的中國歷史上了。不妨到三門峽去看看,在那本來荒荒涼涼的黃河兩岸,甚而在那有名的“中流砥柱”的岩石上面,你處處可以看見工人、技術員、工程師,正在十分緊張地建設着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這是個偉大的征服黃河的計劃,從一九五七年四月間便正式動工,將來水庫修成,不但黃河下游可以避免洪水的災害,還能大量發電,灌溉幾千萬畝莊稼,並且使黃河下游變成一條現代化的航運河流。工程是極其艱鉅的,然而我們有人民。人民的力量集合一起,就能發揮出比大禹還強百倍的神力,最終征服黃河。
我們不是已經勝利地征服了長江麼?長江是中國最大最長的一條河流,橫貫在中國的腹部,把中國切斷成南北兩半,素來號稱不可逾越的“天塹”。好幾年前,有一回我到武漢,趕上秋雨新晴,天上出現一道彩虹。我陪着一位外國詩人爬到長江南岸的黃鶴樓舊址上,望着濛濛的長江,那位詩人忽然笑着說:“如果天上的彩虹落到江面上,我們就可以踏着彩虹過江去了。”
今天,我多麼盼望着那位外國詩人能到長江看看啊。彩虹果然落到江面上來了。這就是新近剛剛架起來的長江大橋。這座橋有一千六百多公尺長,上下兩層:上層是公路橋面,可以容納六輛汽車並排通過;下層是鋪設雙軌的複線鐵道,鐵道兩側還有人行道。從大橋的艱鉅性和複雜性而論,在全世界也是數得上的。有了這座橋,從此大江南北,一線貫穿,再也不存在所謂長江天塹了。你如果登上離江面三十五公尺多高的公路橋面,縱目一望,滾滾長江,盡在眼底。
我國的江河,大小千百條,卻有一個規律,都往東流,最終流入大海里去——這叫做“萬水朝宗”。我望着長江,想到黃河,一時間眼底涌現出更多的河流,翻騰澎湃,正像萬河朝宗似的齊奔着一個方向流去——那就是我們正在建設的像大海一樣深廣的社會主義事業。
在祖國西北部的戈壁灘上,就有無數條石油的河流。這些河流不在地面,卻在地下。只要你把耳朵貼到油管子上,就能聽到石油掀起的波浪聲。採油工人走進荒無人煙的祁連山深處,只有黃羊野馬做伴,整年累月鑽井採油。他們曾經笑着對我說:“我們要把戈壁灘打透,祁連山打通,讓石油像河一樣流。”石油果然就像河一樣,從遙遠的西北流向全國。
我也曾多次看見過鋼鐵的洪流。在那一刻,當鍊鋼爐打開,鋼水噴出來時,我覺得自己的心都燃燒起來。這簡直不是鋼,而是火。那股火的洪流閃亮閃亮,映得每個鍊鋼手渾身上下紅彤彤的。這時有個青年鍊鋼手立在我的身邊,眼睛注視着火紅的鋼水,嘴裏不知咕噥什麼。我笑着問道:“同志,你唧咕什麼?”那青年叫我問得不好意思起來,笑着扭過臉去。對面一個老工人說:“嗐,快別問啦,人家是對自己心愛的人說情話,怎麼叫你偷聽了去?”接着又說:“這孩子,簡直着迷啦,說夢話也是鋼呀鋼的,只想縮短鍊鋼的時間。”我懂得這些鍊鋼手的心情。他們愛鋼,更愛我們的事業。他們知道每爐鋼水煉出來,會變成什麼。
會變成鋼錠,會變成電鎬,會變成各式各樣的機器。……還會變成汽車。
看吧,那不是長春汽車製造廠新出的解放牌卡車?汽車正織成另一條河流,滿載着五光十色的內地物資,滔滔不絕地跑在近年來剛修成的康藏公路上。涼秋九月,康藏高原上西風颯颯,寒意十足。司機們開着車子,望着秋草中間雪白的羊羣,望着羊羣中間飄動着彩色長袍的藏族姑娘,不禁要想起汽車頭一回開到高原的情形。以往幾千年,這一帶山嶺阻塞,十分荒寒。人民解放軍冒着千辛萬苦,開山闢路,最後修成這條號稱“金橋”的公路。汽車來了。當地的藏族居民幾時見過這種轟隆轟隆叫着的怪物?汽車半路停下,他們先是遠遠望着,慢慢圍到跟前,前後左右摸起來。一個老牧人端量着汽車頭,裝作滿內行的樣子說:“哎!哎!這物件,一天得吃多少草啊。”可是今天,他們對汽車早看熟了。就連羊羣也司空見慣,聽憑汽車嗚嗚叫着從旁邊駛過去,照樣埋着頭吃草。
年輕人總是想望幸福的。一瞟見草原上飄舞着的藏族牧女的綵衣,汽車司機小李的心頭難免要飄起另一件花衫子。天高氣爽,在他的家鄉北京,正該是秋收的季節。小李恍惚看見在一片黃蘢蘢的穀子地裏,自己心愛的姑娘正雜在集體農民當間,飛快地割着穀子。割累了,那姑娘直起腰,掏出手絹擦着臉上的汗,笑嘻嘻地望着遠方。……其實小李完全想錯了。再過兩天就是國慶節,他心愛的姑娘正跟幾個女伴坐在院裏,剪紙着色,別出心裁地扎着奇巧的花朵,準備進城去參加遊行。
在國慶節那天,她擎着花朵到北京來了,許許多多人也都來了。從長江來的,從黃河來的,從全國各個角落來的,應有盡有。這數不盡的人羣匯合成一條急流,真像黃河之水天上來,浩浩蕩蕩涌向天安門去。我覺得,每個人都可以跟傳說中的神話人物大禹媲美。
一九五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