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挡不住我要说的话。投稿者可以就是文艺家,假若他的稿子有文艺的价值。投稿者也许成不了个文艺家,假若他专为投稿而投稿。专为投稿而投稿者,第一要审明刊物的性质,以期一投而中。刊物要什么文章,他便写什么文章,于是他少不得就不懂而假充懂,可以写非洲探险,也可以写家庭常识,而究其实则一无所知。第二要看清刊物所特喜的文字,幽默或严肃,激烈或温柔,随行市而定自己的喜怒哀乐,文字合格恰巧也就是感情的虚晃一刀,并无真实力量。有此二者,事不深知,文字虚浮,乃成毛病。
有志文艺的青年,往往以投稿为练习,东一小篇,西一小篇,留神刊物某某特辑的征文启事,揣摩着某某编辑所喜的风格,结果:东一小篇,西一小篇,都发表出来,而失去自己——连灵魂带文字一齐送给了模仿——投机,这是最吃亏的事。练习是必需的,但是这样以刊物编辑的标准为标准,只能把自己送了礼,而落下了一股子新闻气在笔尖上。编辑只管一个刊物,并非文艺之神,不可不知。
为拿稿费,自然也是投稿的动机之一——连我自己也这样,并不怎么可耻;吃饭本是人生头一件大事。但是越为要钱,便越紧追着编辑先生们,甚至有时造些谣言以博编辑的欢心及读者的一笑,这便连人格也丢了。
好文章到底是好文章,它总会一鸣惊人,连编辑也没法不打自己的嘴巴。使编辑先生瞪眼的东西而不被录用,那是编辑先生的错儿。使编辑先生搭拉着眼皮去看的东西,就是回回发表出来也没什么光荣。练习你自己的吧,不必管刊物和编辑。你要成一只会高飞的鹰,莫作被抽击才会转动的陀螺。
原载1937年5月15日《北平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