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捲土揚沙的怒吼,人們所幻想的璀璨莊嚴的皇城,確是變一片曠野無人的沙漠;這時我不敢驕傲了,因爲我不是一隻富於沙漠經驗的駱駝——忠誠的說,連小駱駝的夢也未曾做過。
每天逢到數不清的洋車,今天都不知被風颳在那裏去;但在這廣大的沙漠中,我確成到急切的需要了。堪笑——這樣狼狽,既不是賄選的議員,也不是樹倒的猴猻,因有溫馨的誘惑我;在這蕭條淒寒的歸路里,我只得蹣跚迎風,呻吟着適之先生的“努力”!
我覺着走了有數十里,實際不過是由學校走到西口,這時揉揉眼睛,猛然有了發現了:
兩個小的活動的骷髏,擡着一輛曾拖過屍骸的破車,一個是男的在前面,一個是女的在後面,她的嘴似乎動了一動,細聽這抖顫的聲浪,她說:“大姑兒您要車?”“你能拉動我嗎?這樣小的車伕。”
“大姑兒,您坐吧,是那兒?”前邊那個男小孩也拖着車子問我。但是我總不放心,明知我近來的鄉愁閒恨,量——偌大的人兒,破碎的車兒,是難以載起。決定後,我大踏步的向前走了。
“大姑兒,您見憐小孩們吧!爸爸去打仗莫有回家,媽媽現在病在牀上,想賺幾個銅子,給媽媽一碗粥喝,但老天又這樣風大!”後面那女孩似唱似訴的這樣說。
真大膽,真勇氣,記得上車時還很傲然:等他們拖不了幾步,我開始在車上戰慄了!不禁低頭看看:我懷疑了,爲什麼我能坐車,他們只這樣拉車?爲什麼我穿着耀目絲綢的皮袍,他們只披着百結的單衣?爲什麼我能在他們面前當小資本家,他們只在我幾枚銅子下流着血汗?
誰能不笑我這淺陋呢?
良心,或者也可說是人情,逼着我讓他們停了車,抖顫的掏出錢袋,傾其所有遞給他們;當時我只覺兩腮發熱,慚愧的說不出什麼!
他們驚訝的相望着,最終他們來謝我的,不是慘淡的笑容,是浸入土裏的幾滴熱淚!至現在我還懷疑我們……同是上帝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