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学大师余杭章太炎先生的灵柩,已于一九五五年四月三日从苏州的墓地上起出来,运到杭城,安葬在西湖上了;从此黄土一抔,与西邻的张苍水墓同垂不朽。我既参加了苏州市方面的公祭,更与汪旭初、金兆梓、谢孝思、范烟桥诸君恭送灵柩赴杭,以表景仰之忧。寓苏耆宿致送挽联挽诗的很多,我所留意到的,如孙履安先生一联云:“北斗文光冲虎跑,南屏山色映牛眠。”张俟庵先生一联云:“若是其大乎,天下溺援之以道;可以为师矣,今日吊奚敢不哀。”张松身先生一诗云:“一代宗师传朴学,憗遗天忍丧斯文。救时论在昌言报,痛逝书焚革命军。生慕伯鸾充大隐,殁依苍水峙高坟。首丘归正清明近,郁郁南屏护白云。”我除了在灵前敬献手制的梅花、连翘、紫罗兰、迦南馨等花综合的盆景外,也挽以一联:“吴其沼乎,昔诵遗言惭后死;国已兴矣,今将喜讯告先生。”首句因军阀乱政的黑暗时期,先生忧国心切,曾大书“吴其沼乎”四字以寄愤慨,这是章夫人所见告的。章夫人自己也作了一首诗:“南屏山下旧祠堂,郁郁佳城草木香。异代萧条同此愿,相逢应共说兴亡。”章先生在九泉之下,得与苍水为邻,差不寂寞了。
鲁迅先生于时人少所许可,而对于章先生却拳拳服膺,一九三六年六月十四日章先生在苏逝世,鲁迅先生闻耗,在病中写《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过了十天,他也去世了。他的文章中说:“我以为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在学术史上还要大……考其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模。”这是章先生的盖棺定论,也是正确的评价。
章先生以大勋章作扇坠,瞧不起袁世凯,他之被捕,这固然是一个原因,而还有几首讽刺时局的谐诗,也是贾祸的原由,那诗是:“瀛台湖水满时功,景帝旌旗在眼中。织女羁思蒸夜月,石狮鳞甲动春风。风飘胡子沈云黑,雨湿国旗坠粉红。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两渔翁。”“袁四犹疑畏简书,芝泉常为护储胥。徒劳上将挥神腿,终见降王走火车。饶夏有才原不忝,蒋张无命欲何如。可怜经过刘家庙,汽笛一声恨有余。”“蓬莱宫阙对西山,车站车头京汉间。西望瑶池见太后,南来晦气满冥关。云移鹭尾看军帽,日绕猴头识圣颜。一卧瀛台惊岁晚,几回请客吃西餐。”“此人已化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狼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渡,芳草萋萋白鹭洲。日暮乡关何处是,黄兴门外使人愁。”这几首诗,讽刺得十分尖刻,凡是留心当年政局的中年人、老年人,都可给它们作注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