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朝鮮

  我們並不健忘,還記得美國侵略者那句歹毒話:“把朝鮮變成沙漠!”

  他們這樣說了,也這樣做了。我曾親眼看見大片大片熟透的稻子被敵人澆上汽油,燒在地裏;整棵整棵蘋果樹捱上了炸彈,腿斷腰斜,橫在半山坡上。……但是就在昨天破壞的果樹園裏,東風一吹,滿園子擺動着一片彩雲似的花朵。

  春天突破風雪的重圍,來到朝鮮。一位朝鮮詩人在我的手冊上寫道:

春天是美好的



爲了建設我們像春天一樣美好的生活


我們不惜用血汗去灌溉生活!


  這幾句詩,正表現了朝鮮人民不可征服的意志。我曾經聽過朝鮮中央農民同盟領導人的報告,講到美賊的滔天罪惡時,他舉出幾個數目字說:僅僅黃海道一帶,被害的農民就有十幾萬人,平安南道殺死的牛共是兩萬七千多頭。全朝鮮受害的情形,可想而知。人力缺,畜力缺,朝鮮的土地不就荒了?這是敵人的願望,事實可不如此。

  平壤有個農民,叫宋景稷,穿着青袍子,大領子鑲着白邊,臉上的表情凝滯而剛強,一望就知道他內心隱藏着絕大的悲痛。他怎能不痛心呢?敵人佔領平壤時,他撤到北地,解放後回家一看,全家連親屬二十五口,統統叫敵人殺光。他剩一個人了,他的背後卻有無比的人民力量支持着他。我見到他時,他對我們恨恨地說道:“敵人殺死我的家口,殺不死我的心!我要獻出整個生命跟敵人鬥爭!”

  春天一來,當金日成將軍發出號召:“播種就是戰爭!”宋景稷,以及千千萬萬像他這樣的農民,都投進這個鬥爭裏了。壯年男子上了前線,婦女兒童都組織起來集體下地。白天怕敵機騷擾,地頭挖上防空洞;日裏做不完,月亮地再去。朝朝夜夜,你時常可以看見一夥一夥的婦女,有的背上揹着小孩,拉犁的拉犁,撒種的撒種,後邊的婦女站成一溜,揹着手,哼着歌,踏着像舞蹈的步子,用兩腳培着土。太陽影裏,忽然會閃出一羣青年戰士,一個個生龍活虎似的,渾身充滿精力。這是中國人民志願軍來了。他們身上還帶着彈藥的氣味,臉上蒙着戰場的風塵,剛撤下火線,就架起槍,甘心情願替朝鮮人民當老牛,拉着犁撒着歡跑。那些婦女沒法表示她們的感謝了,少女們跑進溝去,一眨眼又跑回來,滿懷抱着大把的野迎春、金達萊,格格地笑着,一把一把塞到戰士手裏……

  有一回,我也從一位少女手裏接到過一大把粉紅色的金達萊花,不過不是在田野,而是在工廠裏。那少女叫閔順女,才十六歲,紅襖綠裙,是一家紡織工廠的熱情勞動者(積極分子)。但她前些時候曾經不大安心做事。翻譯同志說:“她一心一意只想參軍,替父親報仇。”原來她父親是紡織廠的木匠,去年十一月叫美軍綁去了,閔順女母女跟一個八歲的小兄弟也綁去了。美軍故意當着她們母女的面,把她父親拖出來。那時她父親已經被打得渾身是血,不能走路。八歲的小兄弟哭起來,她父親說:“我就要死了,記住我是怎麼死的……”沒等話說完,敵人就叫她們母女看着,開槍把她父親打死,死後還用腳踢!這個仇,閔順女記在心裏,睡覺也不能忘。頭些天動員參軍,她帶着飯,搶着去報名,可是年紀太小,不合格,急得她什麼似的,天天去要求,後來允許她參加工廠武裝自衛隊,纔算安心。現在她親自訂出生產計劃,二十天完成了過去三十天的工作。有些工友上前線,送他們走時,閔順女說:“你們放心走吧,我們一定完成你們所要完成的任務!”

  這就是戰火裏鍛煉出來的朝鮮工人。他們都明白一個真理:“沒有前方就沒有後方,沒有後方就沒有前方!”一座城市剛解放,紡織工廠的電力全部被敵人破壞了。首先不恢復電力,就不能恢復生產。裴東奎帶着六個電工,當地弄不到糧食,天天半飢半飽,爬上二十米高的高壓線,五天光景,到底修好,機器也轉了。原班人馬,再一個五天,農具工廠的電力也恢復起來。這些工人,就這樣頑強。生產一開始,敵機不到頭上,工人決不停手。白天做活,夜間還去修路。不修路,中朝人民大軍如何前進?向祖國,向人民,他們又普遍展開宣誓運動:“不論在任何艱苦情況下,堅決執行祖國所給的使命!”

  在一次夜會上,一家谷產工廠熱烈招待了我們一羣從中國來的朋友。桌子上擺着酒、餅乾、白糖、醬油等等。頭上的飛機緊轉,炸彈震的房子亂顫,工人卻像山一樣鎮定,臉色不改。一個工人高舉起酒杯說:“今天招待客人的東西,非常簡陋,不過這是我們工廠恢復後第一批產品,主要是爲了保證前線的供給。”

  我們的同志立刻擎着杯子站起身說:“請喝這一杯勝利酒!這些吃食都是在敵人轟炸破壞下出的,不但表示了朝鮮人民生產的勝利,也保證了前線戰爭的勝利!”

  春天來到朝鮮。朝鮮人民用血汗澆灌的生活,定會開出美麗的花朵。那些掛着文明幌子的食人生番不能扳着地球倒轉,就永遠不能毀滅人類光明燦爛的世界。還記得有一夜我乘車路過平壤,瓦礫場上忽然從播音器裏傳出雄壯的歌聲。這是《金日成將軍之歌》,也是朝鮮人民的戰歌。踏着這個戰歌,朝鮮人民正在走向人類永久的春天。

一九五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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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楊朔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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