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民党反动派当权的时候,我不能自由呼吸。那并非说,我的呼吸器官有什么毛病,而是统治者的手老按在我的脖子上,不准我出声。
现在,那双魔手离开了我,我能出声了;我的声音变成了文字。
在从前,我的头时常发昏,不能执笔。头昏一半由于营养不良,一半也因心中抑郁。一个写家被看成一个小偷,时时刻刻的有特务跟在身后,怎能不抑郁呢?
现在,我恢复了写家的尊严,可以抬着头走路了,可以自由的走路了,我的头不再发昏。
在从前,我不能替我所同情的人说话,于是只好沉默。我也不能骂那些我所憎恶的人,于是也只好沉默。
现在,穷人翻了身,我必须给他们写作,这是多么高兴的事呢!而且,写得不够啊;我恨自己只有一只手会写字!我也可以骂我所憎恶的人了,连反动派的义父美国流氓也可以骂了——当初,在重庆的时候,骂日本侵略者都须有个分寸啊!
在从前,闷在家中坐,还怕祸从天上来。
现在,我可参加多少多少社会活动。由此,我时时得到新的感觉,新的启示,新的知识,有助于我的写作。从前,社会与我的中间砌着一堵高墙。现在,社会上的一切是我写作的泉源。
两相比较,这个变动太大了,我的喜悦也就变成一团火,燃烧着我的心,催着我写作。
原载1950年10月1日北京《新民报》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