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仿佛季节只是一晃,又已进入冬天了。现在的冬天,有时是暖冬,有时是专家所言的多少年一遇的冷冬,但无论暖冬还是冷冬,总感觉似乎缺少点儿什么,比不得记忆里儿时的冬天,有滋味,有回味。
提及儿时的冬天,又发觉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究竟轮回了多少次,时间上并不清晰,唯一清晰的是,我全部是在乡村度过的。
儿时的冬天,特别漫长。
印象中,每年的农历九月,日历尚未翻完,天气就已冷了起来,尤其是霜降一过,百草凋零,树木的叶子就落尽了。不管节气是否到立冬,冬天便已拉开了帷幕。立冬到来后,季节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冬天,冷便在风的助推下,更加疯狂,也更加肆无忌惮地胡乱作为。彼时的冬风,似乎比现在多,多到天天都要刮,刮不完;也比现在大,大得摇晃着光秃秃的树梢,呼啸着尖厉的口哨。一天一天尽是如此,仿佛每一个日子都是从复印机里复印出来似的,一张一张地复印,一张一张地张贴在空旷的原野与萧瑟的村庄。再看村子里的人们,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被冻得哧哧哈哈,夹夹缩缩,很少见谁舒展着身子的。旷野里的高压或低压电线,似乎也早被冻僵了,却又在僵直地嗖嗖着风声,看上去就很冷,听起来更冷。
在漫长的冬天里,人们一天天捱着,也在心里揣着一个共同的愿望——早一点儿冬去春来,早一点儿春暖花开。
儿时的冬天,尽管漫长,尽管出奇地寒冷,却是有趣的。
说起冬天的趣,可有得说了,我相信,大凡有过那份经历的人,都能够轻易地打开话匣子。
其一是打栮。
声明一下,“栮”这个字,字典是有收录的,但其意义好像并非我之所言,苦于搜寻不到方言中对应的字,只好临时借用了。
打栮是一项耗费体力、能让人全身上下热腾腾冒汗的游戏,大人可以玩,小孩可以玩,混编在一起仍然可以玩。玩这项游戏的,几乎清一色是男性,鲜见有女性参与者。
打栮所需用品,或曰游戏的道具,非常简单:一根粗细适合手握的木棍,一米来长,是谓栮杠;粗于大拇指的小木棍截成一拃多长,两端削尖,是谓栮;再在地上画一块四四方方的地方,是谓“城”。仅此而已,别无他需。
而后就可以开始玩了:一人执栮杠,从“城”里把支在小砖头上的栮敲起,奋力向远处打;另一人待栮落地后,捡起来奋力往“城”里投掷,投掷到“城”里算赢,否则判输。
栮打得远近,考量的是执杠人的力气;能否投掷进“城”,既是考量投掷者的力气,也是考量其投掷技巧与瞄准能力。看上去简简单单的游戏活动,却原来也暗藏玄机。
其二是沿冰凌。
儿时的坑塘里,是常年有水的,而且水多水深,从来就没有干涸过。在寒冷的冬天,那水便结成厚厚的冰层。这也成了孩子们玩乐嬉耍的好去处。
每天清晨,一大早,孩子们像事先约好了似的,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地齐聚于冰上,即或是落了单的,也会独立行动,直奔坑塘而去……
在厚厚的冰层上,乐而不疲的玩法大致有两类:一是滑冰,也即“打出溜滑儿”,不需穿溜冰鞋,也没有溜冰鞋可穿,稍稍加以助跑,就能滑出很远,滑得很快;二是打陀螺,一个一个比赛似的,挥舞着自制的鞭子,啪啪的脆响之下,自制的陀螺嘟噜噜飞速旋转,喜悦的欢笑声也随之嘟噜噜旋转。整整一个清晨,坑塘都是沸腾的世界、欢乐的海洋。
除此之外,儿时的冬天里,还有多种多样的趣,完全可以其三、其四、其五地排序下去,比如推铁圈儿,比如掏麻雀,凡此等等,鉴于篇幅所限,我准备另文记述,此处不赘。
还必须写一写的趣,是钻牛屋。
牛屋是生产队饲养牲口的专门场所,里边并不只有牛,还有驴、马和骡子。尽管屋子是诸种牲口共同的“集体宿舍”,但由于乡村的词典里,至少说在我的故乡一带,没有“驴屋”“马屋”,更没有“骡子屋”之类的说辞,所以人们仅以“牛屋”呼之。牛屋里除了住着牲口,还住着饲养员老黑爷。
老黑爷是个老鳏夫,又黑又瘦,村里人不论辈分高低,一例地如此称谓他——“老黑爷”早已成了他生命的一张标签、一个代号。
老黑爷平时不多言语,到了夜晚,却是个堵不住话匣儿的故事篓子。这也是我们一帮孩子爱钻牛屋的主要原因。老黑爷所讲的故事,基本上是仙狐鬼怪,吓人的居多,常常让我们听得入迷,但到了该离开牛屋回家的时候,往往不敢一个人走路,这时候,能结伴的结伴,不能结伴的,只好由老黑爷扯着手送。我就是常常被送的一个。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老黑爷的大手,嶙嶙峋峋,却有着无穷无尽的温度。
我们爱钻牛屋的另一个原因,则是牛屋里暖和,是个取暖的好去处。尽管屋里的空气质量极差,卫生条件也不好,但在那个年代,我们谁也不去嫌怨,只顾一次一次地往里钻。
而今,生活条件好了,冬天已经用上空调和暖气,寒冷已不再离我们那么近,儿时的一幕幕场景也早已消失得寻不见影踪。诸般情趣,亦随之消失了,只能成为不复折返的记忆。
生活就是这样的吧,让你得到了这个,却又失去了那个,鱼和熊掌二者兼得,此事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