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猛的胜利

  西双版纳勐海县,南山区地方,有个僾尼族农民,名叫赫猛。生得眉目开朗,身材挺拔,是个漂亮的小伙子。解放后参加了共产党,互助合作,和平土改无一不走在前面,是个很好的社主任。从前他信过鬼神,现在他只相信党。对于本民族的迷信风习,用无神论者的态度来对待。1957年10月中旬的一个上午,他从区政府开会回来,路过南山竹林的时候,听见竹林深处有一种哼唧呼叫声音。声音很微弱,并且时断时续。他循着声音,钻进竹丛,在野草里,发见一对小猪。这对小猪似乎生下不久,黑亮的皮毛上带着湿气,红红的一节小脐带儿,还拖在肚皮底下。它们依在一起,弓着腰,浑身打抖。

  僾尼族的习俗:妇女生下双胞和怪胎,猪生三子以下,均认为不吉(有鬼),一概要驱出‘竜巴门’外,赫猛看看这对小猪,心里明白,随即抱起小猪,心里很气愤又很难过。这次开会,区委书记再三强调:生产大跃进,首先要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想不到刚开过会就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想着想着,头上冲起三尺火,恨不得马上去找丢猪的主人,结结实实批评他一顿……转而一想:丢弃小猪已是多年传下来的习俗,抱着小猪冲进竜巴门,说不定会引起群众的反感,发生一些麻烦,影响目前搞大跃进。那么,自己养吧,也有难处,因为妻子沙莉已经怀了六个月的娃娃,如果告诉她,猪是拾来的,她一定吓的不行,更不消说让她喂养了。他左思右想也捉摸不出办法,看看已经走近寨子了。当他一眼望见高高立在村头的竜巴门,忽然计上心来,笑呵呵的抱着这两个小猪,冲进寨子,进了自己的家门。

  沙莉正坐在火塘边上给新衣绣着花边。从她头上青色头帕的花纹看来,便知是个心灵手巧的年青妇女。她眼睛很大,眉毛浓得象一弯山影。因为怀孕,长脸儿苍白清瘦一些。显得她的神情更为雅静和温柔。她绣上几针,向外面看上几眼,还不见丈夫回来。她放下针线,走出木屋,给小鸡撒了一把包谷,又给阳台上的金石斛浇了些水……忽然身后有了脚步声,回头一看,丈夫抱着小猪回来了。她问起小猪的来历,赫猛把猪放在地上,说:“区上派来养的。”

  沙莉凑近一看,立刻喊道:“不,是拾来的,你看,肚脐还没断!”说着,脸上透出惊愕的神色。

  赫猛原来想说是买来的,一想,不妥,刚生下的猪仔,没人卖也无人肯买。说是区上派的,来路又正又硬,就是领导批评自己冒说,也许能给支撑一下的。他立刻又说:“事情没弄清,你先就疑神疑鬼起来。区上的母猪昨日生了六头小猪以后就病了。奶水一断,小猪饿得怪叫,区上没人会养,大家商量一下,决定把小猪分给三个社上养,我们分得了这一对。”

  “你的话,有些象水上的云彩,恐怕见不得实。”

  赫猛正苦于想不出更有力的证明,屋里面电话响了。他走过去,拿起话筒:“对,我是,我就安排……今下午开会,明天就动手。”当对方已经挂上听筒,他仍然接着喊道:“小猪吗?很好,因为肚子饿,路上叫了几声……沙莉愿意喂养,是的,她愿意,放心吧,我们一定当作任务完成,对!”

  这回沙莉相信了。她是社里的妇女组长、积极分子,也是赫猛的好助手,一听是上面交下的任务,精神就来了。她立刻升火,给小猪热了米汤。小猪不会吃,她拿调羹一口一口的喂。小猪吃饱以后,她取来一束干草,在楼角下面给它们修了一个窝,两个小东西就这样平安温暖的住下来了。

  赫猛看着沙莉喂小猪,一边禁不住想:鸡生蛋,马生骡,牛无上齿狗无角,这些全不奇怪,为什么猪生两子就奇怪呢?他决心要查一查猪是谁丢的,好好跟他讲讲道理。他把全社养猪人家,都想了一遍,确定小猪是南寨的索康丢的。

  一想到索康,他感到事情就不简单了。索康是生产队长,为人精明能干,心眼最多,性格又固执。他如果知道小猪被自己拾了回来,说不定会鼓动大家来反对,到那时候,不用你去找他,也许有人先找到门上来。事情就麻烦了……正想着,电话铃子又响了。

  上次电话是县上打来的,这次倒真是区上。事情讲完时,沙莉恰好不在屋里,他把拾猪一事请示了区委书记,区委书记说赫猛作得对,并且同意万一有人到区上探访,当然有办法应付。

  赫猛养猪的消息,很快由本寨传到全社。因为听说是给区上养的,许多人没说什么。可是就中有两个人,对赫猛养猪表示怀疑:一个是本寨的老龙巴头儿彻喏,一个是南寨的索康。

  拾回小猪的第三天上午,赫猛出去积肥,一个瘦筋干骨的高个子老倌,来找沙莉。这人是老彻喏。褪色的青包头沾满灰尘,一对三角眼,镶在风干橘皮似的长脸上,几根稀疏的花白胡子,好象贴在下巴颏一样。脸色阴沉,眼光迟滞,一眼看去,就知是个干惯了巫师这行业的人。他走进院时,沙莉正在喂小猪,彻喏故意站在远处向她打招呼:“沙莉你好?”

  “好,一切都好。”沙莉回答。

  彻喏又说:“沙莉,稻谷岀穗怕天寒,果木开花怕刮风,你该时时保重身体,因为你很快要作母亲了。”他的声调,象快要入睡似的缓慢而又低沉。“应该减少操劳,更要避沾邪气。”他摸摸胡子,慢吞吞的走开了。

  他这套表示关心的话,几乎句句都藏着一种暗示。沙莉结婚五年,已经生了二胎,头生是个女孩,产后七天,被惊风夺走了生命;第二胎是个男孩,没到七个月,因为得病,便小产了。她心里忧愁,曾请问过老彻喏。老彻喏说生儿不活是因为赫猛不信神。现在又怀了六个月的身子,因为害怕小产,每日坐在火塘边挑挑花,或者织织土布。连一点重活都不作。老彻喏的一番言语勾起了她的心事,她看看,好象看出这对小猪不大对头,心里马上疑神疑鬼,害怕起来了。正好当天晚上,沙莉又听见索康丢了一对小猪的传言,更加心神不定了。她坐在阳台上,左思右想,始终打不开这个闷葫芦。后来她问自己:妻儿和小猪哪个最亲?回答:是妻儿。赫猛爱不爱自己妻子?爱。既然如此,小猪自然不会是拾来的。

  第二天下午,沙莉正烧晚饭,忽听外面有人喊她,出来一看,原来是索康。索康是彻喏的外甥,因此比别人更迷信。他头上缠着新包头,因脸上带着傲然的神情,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动,象在寻找遗失的什么东西。四下望了一回,他问:

  “沙莉,听说你家养了两只小猪,怎么看不见?”

  沙莉向楼角下面一指:“在那里,你自己去看。”

  索康走过去,伸头看了一会,转过来自言自语说道:“这两只小猪,好生面善。”说罢,扬长而去。

  沙莉猛的一惊:“好生面善”四个字,已将小猪的来历说得再清楚也没有了。这两个鬼东西,一个生着白头顶,一个生着一只小白蹄,一搭眼睛就可以认出来的。赫猛啊,想不到你会是这份人……正在疑神疑鬼,丈夫赫猛回来了。

  在这个场合,你将猜到:一场暴风雨就要发生的。但沙莉的性格是:只会唱歌,不会吵架,即使到了一般夫妻不惜砸锅碎的关头,她只能用含着幽怨的眼光,痴痴的望着丈夫,脸色却白得怕人。

  赫猛看见沙莉这副神色,迷惑而吃惊。他放下锄头,刚要询问情由,区委书记向五推着单车走进来,身后还跟着索康。

  向五三十多岁,剃着光头,留着短髭,细眼长眉,圆脸阔口,他身体结实,神情愉快,蓝中山装上溅满泥巴。一见沙莉就喊:“沙莉,小猪怎么样?听见你肯喂养,我非常高兴。不过,可麻烦了你。你们不养,能叫谁养呢?你们先行带头,是非常好的。只有这样,民族地区的牧畜才会得到发展。”他把单车靠在门边。

  沙莉的脸色由白变红,她没回答,只微微笑了一笑。区委书记的话,把她心里的一片疑云吹了个烟消云散。

  区书向赫猛、索康问了一下积肥情况,同时又提出一些新的措施,便让索康回南寨布置工作去了。区书走时,赫猛送出村子,两个人站下来,向五指着立在高地上的竜巴门说:“那两头小猪能够闯进这‘门’可是非常不简单。既然闯进来了,就该住下去,活下来,和那些老迷信展开斗争!”说着,不禁一笑:“今日午间,你们那个老彻喏去到区上问我,‘赫猛家的小猪,可是区上派养的?’嗬,这个老家伙摸底来了。我说,‘这是政府的事,何消你来调查!’一见他变了颜色。我马上改换语气,笑着说:‘你家来问这事,是否也打算养上两头?’他‘唔唔’两声,抬起屁股就走了。他走后,我想,事情可能有点不妙,你拾猪的事,一定引起他们的怀疑,如不及时安排,会把事情搞得非常复杂,吃过晚饭,我就跑来了。走到这地方,恰好遇见索康,我把他带回去,让他见个实,受点教育,也免得老彻喏在背后兴风作浪……我知道猪是他丢的,就因为是他干的,老彻喏本觉得满有把握……你们俩口一定要把小猪养好,它们已经冲进竜巴门打了个先锋。”

  老彻喏对这两个小猪,一方面怒气冲天,同时又迷糊颠倒:他不相信赫猛,寨里的人又不相信他,这就使他发怒。他跑到区上询问,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可是区书并没明白说出:猪是区上让赫猛养的。这其间似乎有点小文章?从区上回来,路过南寨时,他让索康来赫猛家看看是否他丢的那两个,假如事情属实,他就抓住这个机会,重新树立他巫师的尊严。他采取这样一个手段:一方面从沙莉下手,引起家庭的矛盾;一面让索康作证,掀起群众的不满。只要在一处打个缺口,保管他赫猛支架不住。向五来村的第二天,他又去南寨找到索康,索康说:“算了,别扯这份事了。”

  彻喏把索康大骂一顿:“你是个脓包!东风硬了随东风,西风硬了随西风!”他声言一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区书走后,沙莉对喂猪更加积极了。泔水不吃,她每日到山上去采野菜。有一天,她在山上碰见老彻喏,她想避开,却被老彻喏喊住了。

  “沙莉,你好?”

  “好,一切都好。”沙莉回答。

  “但愿大家都好。……可是我前日作梦,梦见两个小鬼闯进我们的竜巴门。这可不好啊!我想,最近村里没有来过什么东西,只有你家添了两头小猪,你要当心才是。”

  沙莉乍一听有点害怕,后来想到:小猪是区上的,来路很正。就说:“心正不怕影子歪,我什么全不怕。”

  彻喏拉出长声:“真的吗?——沙莉,将来你要后悔啊!”

  沙莉说:“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说完便走,把老彻喏留在山上了。

  说话之间,已经过了两月。猪长大了。沙莉的身子更加沉重不便了。赫猛把猪转交给乡上喂养,仍说是区上安排的。为了照顾产妇的安全,向五派区上医疗所的女医生,不断来看沙莉。不上几日,沙莉生了个男孩。因为产前经常劳动,临产既顺利,孩子也很壮实。赫猛两口的高兴不用说了。

  这些日子,老彻喏虽然不再用养猪这事鼓弄群众,暗中却盼望怀孕的沙莉在生产时节发生问题。谁知生产很顺利。他又盼望孩子出一点毛病。不料孩子生得象水葱似的。虽然这样,他并不怀疑他的职业和他信奉的鬼道,他确凿相信,赫猛那对小猪不是拾来的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个小猪已长成胖猪了。1958年初冬,随着生产大跃进和大炼钢铁,农业合作社准备改建人民公社,一天,大家来乡上开筹备会,散会之后,大家全走了,只有赫猛和索康留在后面。这时,两个胖猪忽然从后面跑到院里来。赫猛见机就说:“索康,你估估猪有几十斤?”

  索康看了一阵:“一百二十斤有多无少。”

  赫猛说:“你去年的小猪如果活到现在,恐怕比这对还要大啦。”

  索康说:“没有活水养不住鲤鱼,没有梧桐养不住凤凰,人无运气也就担不得财产;一切全是命。人家生猪是一窝,我家生猪只两个,他妈的,活闯鬼!”

  赫猛说:“这么说,你是偷偷丢掉了?”

  索康说:“你这才是明知故问!”

  “你丢以前,为啥不对我说说?”

  “咳咳,你也是,死母猪晚上生的儿,生下两个以后,连个屁都不放了。如果让人晓得,一定会惹得人们说闲话。那工夫,你又在区上开会,我一清早就把两个鬼东西送到山上去了。”

  先前,赫猛不敢向索康问这件事,因为怕引起麻烦;现在,他不怕了。于是接着说:“听沙莉告诉我,你当时对她说,这两头小猪好生面善,这话从何处谈起?”

  索康忽然脸红起来:“你的记性比燕子还高明。我告诉你,我丢的那对小猪,也是一只白头顶,一只好象也是一蹄白,所以看见这对猪,我就那么说了。忽而又转口说:“天下相同的东西尽多着……唉唉,我记起来了:那对小猪,一个是白在鼻子上,一个白在左前蹄;这一对可不相同:一个白在头顶心,一个白在右前蹄。”他信口开河,极力给自己掩护。

  赫猛几乎笑出来,咬着牙忍着,耳下耸起两个小包包。

  “幸好你没认定是你那一对,否则可就麻烦了,不消说全寨子的人,单单老彻喏一个,我都会扶持不住。”他哈哈笑了几声,然后说:“我告诉你个好消息,索康,为了建立人民公社,区上把这两个胖猪送给我们了。区书说:你们把猪养得很好,受了不少辛苦,也摸到养猪的经验,公社成立是喜事,你们在庆祝公社成立那天把它杀了会餐吧。你说,这不是好消息?”

  索康点点头,苦笑了笑。

  公社成立那天早上,猪叫了。在这个地区,丢弃的猪仔,能够重新冲入竜巴门,成长到肥壮,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对。而且把它们又充作公社成立的贺礼,这意义就更为重大了。

  刚交正午,涌来了不少客人:傣族的,拉祜族的,僾尼族的,还有汉族的干部,大家全穿着民族服装,喜笑颜开地有说有笑。后来县委书记和区委书记也来了。大会开始,县委书记、区委书记、来宾和公社代表都讲了话,喊口号放爆竹,一片喧闹,欢庆公社成立这件大喜事。

  大会结束,就开始会餐。方桌上摆满了杯杯碗碗。大碗里是猪肉猪杂碎,杯子里是白酒和米酒。赫猛喊声“请”,大家不分宾主,不分民族就了座。三杯落肚之后,赫猛擎起杯子,依次去向县委书记、区委书记,各民族代表、本族老人、各队队长敬酒……

  到了酒足饭饱,杯盘狼藉,会餐将罢的时候,一位七十高龄,白发白须的僾尼族老人离开座位,捧着一杯白酒,走到毛主席象下,把酒杯高高举起,朗声说:“我们僾尼族感谢你老人家,感谢共产党!和平土改把我们提起一节,合作化把我们提起一节,现在人民公社,又把我们提起一节,我们僾尼族,从烂泥巴里走上平路,走上高山,不久就会走上人间的天堂!谢谢你,毛主席!谢谢你,共产党!这一杯酒,是全僾尼族敬你的!祝你老人家长寿,祝共产党永远是刚升起的太阳,永远照亮我们僾尼族走向前去的道路!”说到这里,他转身对着来宾说:“我们也谢谢县委、区委对我们的指导,谢谢傣族老大哥,拉祜族老大哥对我们的帮助,谢谢。哦,我还忘说一件事,今日我们会餐杀的猪,还是区上送给的,政府对我们的好处,真是说不完了,谢谢,谢谢,——干杯吧,孩子们!”老人一口气饮干了酒,两行晶亮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纹路流了下来。

  一屋人鸦雀无声。

  这时,向五站起来说话了:“刚才康多大爷说的话很对,他的话,不是个人说的,是全僾尼族人说的。不错,僾尼族在党的领导下,一步步升得高了!不单是僾尼族,我们各民族都升高了。这当然要归功于党的领导,可是,各民族相信党,听党的话,也是非常重要的;是的,非常重要,没有这一条,民族就提不高!我们想要生产,大跃进,把落后变成先进,首先要打破陈规,不然,就无法跃进,因为那些旧东西,不单单拦脚绊手,还箍着我们的头脑,使我们不敢作、不敢说、也不敢想,它们妨碍我们生产,也妨碍我们的生活!同志们,勇敢起来吧,向先进民族追上去!但是,想要跑的快,就得推开绊脚石,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吗?……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举出一件事,让大家听听,今日会餐杀的两口猪,你们不用谢谢区上,倒要谢谢赫猛俩口,还要谢谢索康,因为猪是他的——以下的话,请赫猛来谈吧——”

  全场变得鸦雀无声,多少人露出惊异的神色!赫猛已经喝得头脑昏昏的,一听向五讲话,酒忽的一下醒了。他笑了一笑,然后把拾猪、养猪过程一一说了出来。最后,他说:“当我把猪拾回来,有人对沙莉说:‘不好啊,两个小鬼闯进寨子来哩,沙莉,你要后悔啊!’哈哈,好吓人!可是,现在大家看:猪养大了,肉也吃了,全寨人平平安安,生产闹得火热,今年又得了丰收,这就证明没有鬼!我拾来小猪,沙莉喂养,生下小儿子,母子精神爽,也证明没有鬼!今后如果谁家养了双胞,就好好养着吧,大家如果要想到别的,那就先想想这对小猪吧!……假如哪个人硬说有鬼,那就让他把鬼请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在场的人们,先是怔着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接着起了一声声的惊叹,后来就是一阵震动山寨的笑声。有的人虽然笑着,却扑簌簌流下眼泪。

  赫猛说完,想要索康出来讲讲话,眼睛在人群中睃巡一阵,索康和彻喏已经溜掉了……

一九五九年八月三十一日于昆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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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刘澍德
Type: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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