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晨

  朝晨,當雲雀飛翔在空際,新晴的天色照着黎明底彩霞的時候,我是悵然了,如同由一個夢裏覺醒。在井邊,我掬起溫暖的水來洗滌我憔悴的臉面,然而這第一線的春光是給了我如何的揶揄啊。

  我不能忍耐於這心上的悲劇。在痛苦的神遊之中我站立起來,向着一個空曠的草原,爲自己祝福,或者祝福那些枯萎已久的草木。嚴霜與濃霧沒有使我感覺寒冷,因爲我底悵惘是這樣地深。

  我祈禱着而且祝福,如同一個在自己底苦難之中修行的人。我懷着慈悲,忘了幻滅,然而,這不能怡悅我自己。爲了這過分的謹慎,我是力避着暴行。

  “一個暴行,”我這樣想了,“給還血與肉的。”

  但是,這是一個幻滅,這幻滅會給我許多牽引,從深深地埋伏着的心之奧底,牽引起一些如噩夢一般的心靈之劇戰。我抖擻了,那不是由於這寒氣,或者霜與霧。

  “黎明帶來了光輝,春天會從太陽底微溫的擁抱裏現出它底頭來;我會安適於片刻,我會如潮水已過的朝晨底海,在無涯際之前平靜我自己,不讓這空曠的平面發生一個波瀾,或讓一個聲音激動在沙灘上面。我也不會容許一個微風底吹拂,我將不讓它來飄動我底頭髮,因爲我料想那也是會給我以破壞與動搖的。”

  但是我心恍惚,不能清醒。我戰動了身體,如同有寒冷侵入了我底肢體,使我不能支持。我似乎是感覺到了劇痛,使我需要一個叫喊。

  “昨晚沒有月亮,你是在昏沉之中過去了你底黑夜。黎明不是給你帶來懺悔,而是給你帶來一些血液。”

  我迷惘着,想尋出這由心之深處所發出來的戰爭底號角之聲響。春天底第一次的太陽從草原底那一邊徐徐地升起,作出了驕傲而侮慢的步驟,散佈着輕蔑底種子,使我怨恨。

  我不能忍耐於這心上的悲劇。有激烈的波動生於我底心頭,但是我不能移步。一滴眼淚從我底眼角墜落了下來,落在那枯槁的草上。我環顧我底周圍,一切都在光明底籠罩之中。天上沒有浮雲,太陽在地平線上燦爛着金光。

  “是時候了。”我說。“這裏有一口井,有一個草原。地平線外,有着一輪紅日。天際,有着一個春天。”

  但是,我還是不能投入,或者倒臥,或者前行。

一九三二年二月
選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第五版《黃昏之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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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麗尼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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