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時候,除詩歌外,我最喜歡唸的是Essay。對於小說,我看時自然也感到興趣,可是翻過最後一頁以後,我照例把它好好地放在書架後面那一排,預備以後每星期用拂塵把書頂的灰塵掃一下,不敢再勞動它在我手裏翻身打滾了。Hawthorne的《紅字》(The Scarlet Letter),Dostoevsky的《罪與罰》(Crime and Punishment),Conrad的Lord Jim,The Nigger of Narcissus(《“水仙號”上的黑傢伙》)都是我最愛念的小說,可是現在都安然地躺在家裏我父親的書架上面了。但是Poe,Tennyson,Christina Rossetti(克里斯蒂娜·羅塞蒂),Keats的詩集;Montaigne,Lamb,Goldsmith的全集;Steele,Addison,Hazlitt,Leigh Hunt,Dr Brown,De Quincey,Smith,Thackeray,Stevenson,Lowell(洛威爾),Gissing,Belloc(貝洛克),Lewis(劉易斯),Lynd(林德)這些作家的小品集卻總在我的身邊,輪流地佔我枕頭旁邊的地方。心裏煩悶的時候,順手拿來看看,總可醫好一些。其中有的是由舊書攤上買來而曾經他人眉批目注過的,也有是貪一時便宜,版子壞到不能再壞的;自然,也有十幾本金邊大字印度紙印的。我卻一視同仁,讀慣了也不想再去換本好版子的來念。因爲恐伯有忘恩背義的嫌疑。
常常當讀得入神時候,發些癡願。曾經想把Montaigne那一千多頁的小品全翻作中文,一回濁酒三杯後,和一位朋友說要翻Lamb全集,並且逐句加解釋,第二天澄心一想,若使做出來,豈不是有些像《皇清經解》把頑皮萬分的Lamb這樣拘束起來,Lamb的鬼晚上也會來口吃地和我吵架了。有時高興起來,也譯一兩篇,但將譯文同原文一比較,免不了覺得失望。所以天天讀,天天想翻。兩三年始終沒有辦到。前年冬天又麻麻糊糊地譯出一篇自己不十分愛讀的屠格涅夫(Turgenev)的小說。回想起來,笑也不是,嘆氣也不是,只好不去想罷!
今年四五月的時候,心境沉悶,想作些翻譯解愁。到苦雨齋和豈明老人商量,他說若使用英漢對照地出版,讀者會更感到有趣味些。我覺這法子很好,就每天伏案句斟字酌地把平時喜歡的譯出來。先譯十篇,做個試驗,譯好承他看一遍,這些事我都要感謝他老先生。
本來打算每一個作家,都加一篇評傳,但是試寫Lamb評傳,下筆不能自已,寫了一萬字,這樣算起六篇評傳就佔六萬字了(當代小品文四篇,本不擬作評傳,只打算作一篇泛論當代的小品文),比翻譯還要多兩萬字,道理說不過去,所以也就不做,等將來再說吧。
所加註釋,除原文困難的地方以外,許多是順便討論小品文的性質同別的零零碎碎的話,所以有不少贅言,不過也免得太乾燥,英文程度好,用不着註釋的人,也可以拿來看看。
譯這書時,我是在北京馬神廟西齋;現在寫這些話時,人卻在真茹了。而且北京也改作北平了。
譯得不妥的地方,希望讀者告訴我。
遇 春
十七年九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