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時是表現了嬌羞與驚異,從你底臉上浮起了如嬰兒般的紅霞。
你說:“我父親討厭你父親喲,並且他會討厭一個隊商底兒子呢。”
啊,你還記得麼?我牽了你的手,你不曾拒絕。啊,拉麗山達,那時我們就相愛了呀。
夜晚,我們在你父親底帳幕旁邊支起了帳篷,夜是有一些寒冷,你潛藏在你媽媽底身旁,對着那羊脂燈作着癡望,沉在回憶裏了。
你還記得麼?你輕聲地歌唱着,不曾作出舞蹈。你爸爸在牧場上還沒有回來。
你唱着,“啊,西爾斯達呀,原上的鮮花,爲了你,我底肢體已經疲倦於舞蹈呀!”
啊,你還記得麼?當我吹了笛和着你底歌聲,你有憂鬱的微笑。啊,拉麗山達,那時我們就相愛了呀。
你父親吆喝着羊羣,從原上歸來了。他粗暴得好像生了氣,對着我們和我們底駱駝作出謾罵了。他說,“無賴的隊商們是來引誘我們底女兒的。”
你不曾辯解,因爲你是憂愁着了。“爸爸是有了多麼猜疑的心腸啊!”
你舞蹈了,偕着你底爸爸。你媽媽因爲有了過分的疲勞,已經沉睡在羊脂燈前了。
啊,你還記得麼?許多的淚珠溼透了你底衣裳。啊,拉麗山達,你是有了一個思念了呀。
月亮照着草原,我在我父親底帳篷外面徘徊着。啊,拉麗山達,我不曾歌唱,我底心是沉墜着。沙漠是在草原底旁邊,當月亮沉落,我們要越過它呀。
你不曾睡眠,你父親卻醉飲得沉迷了。你在羊脂燈前彈着琵琶,沒有來悵望這月色。
我呼喚着拉麗山達,你卻沒有給與答應,因爲,在你底喉頭有了哽塞,你是淒涼着呀。
啊,你還記得麼?許多的淚珠溼透了你底琵琶。啊,拉麗山達,你是有了一個思念了呀。
我走進了我父親底帳幕,跪在我父親底阿利神像面前。你父親會討厭隊商底兒子,我父親也會討厭一個遊牧的姑娘的呀。
在天明以前,駱駝會號叫了,那時我父親會起來,帶着我離開這草原而越過沙漠的。
你悄悄地走出了你父親底帳幕,來到那月色照明的草原之上。你呼喚了西爾斯達底名字。
啊,你還記得麼?在月光之下你底眼睛是如何地明媚,使我完全迷惘了呀。
我說,“在天明以前我們會離開了呀。我父親是想着地中海岸的城市,不想再回到這草原與沙漠了。他會帶着我同行呀,呵,拉麗山達。”
你說,“不要同去吧,西爾斯達。我沒有哥哥,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呀,啊,西爾斯達呀!”
你斜依在我底懷裏,我爲你解下了我底斗篷,遮蔽了你單弱的身體。
啊,你還記得麼?在月光之下你底頭髮是如何地繞在我底胸際,使我完全迷惘了呀。
在天明以前我爲你驅了五十頭羊從你父親底產業,你在你底肩頭負了我父親底最細的布匹。啊,拉麗山達,我們是從家庭底神之前逃跑了呀!
你說,“西爾斯達,你是一個生來的遊牧人,你更強壯,比起我自己底父親。”
我說,“拉麗山達,到明天,你要爲我們縫織一個帳幕,作爲我們底新家!”
啊,你還記得麼?你底勞苦的縫織,曾使我怎樣地爲你而感覺傷心了呀。
我和你底漂流已經是五載。啊,我底拉麗山達,你爲我彈奏了琵琶,你爲我採摘了鮮花,但是,如今你是這樣疲勞,夜露是這樣使你寒冷呀。
聽見了羊兒底鳴叫,你流淚了,啊,我底拉麗山達,你是想起了你底父親來了呀。
你底頭髮了熱,你底呼吸急促了,啊,我底拉麗山達,你是已經病了呀。
如今,你底臉變得這樣的蒼白,啊,我底拉麗山達,你已經這樣地憔悴,你是爲了這五年底漂流使你不能再留下一點歡愉,以消遣我們底寒夜呀。
風在原上吹着,今夜是這樣寒冷呀,啊,我底拉麗山達,你有了抖擻了,你是畏怯着了呀。
你底肢體是這樣軟弱了,你已疲乏,啊,我底拉麗山達,你是不能再前進了呀。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需要一點乳酪麼?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需要把火移到你底面前?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需要再爲你加上一件輕的羊皮衣?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要我爲你彈奏琵琶?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要我爲你輕聲唱出一曲情歌?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要我爲你作出沉醉時候的舞蹈?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已經完全倦怠,垂下了眼瞼。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已經完全沉默,不願意再開你底口。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已經完全冰冷,只如同這原草上面的寒夜。
啊,我底拉麗山達,風是吹着了,在這原上,今後,你不再知道我心底悲傷了。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已經死去,你將不再看見我仍然遊牧在這原上了。
啊,我底拉麗山達,你需要在甚麼地方埋葬?
啊,我底拉麗山達,在這原上你底心會淒涼了。
啊,我將不再在這原上生起火焰呀。我寧願有豺狼來,奪取我們底羊羣。啊,我底拉麗山達,我寧願我自己也被豺狼齧吞。啊,我不會再歌唱呀,我底拉麗山達,我不會再歌唱在這原上了啊!
一九三三年四月
選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第五版《黃昏之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