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味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春有新绿,夏有繁花、秋有硕果、冬有飘雪,我们心中都有心仪的季节,我最偏爱的便是秋天。对秋天的喜爱和追捧,儿时便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我的故乡在四川一个偏远山村,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填饱肚子便是生活的全部,对鸟语花香的春天,万木葱茏、银装素裹的夏冬,无心、也无暇欣赏,硕果累累的秋天便成了唯一的期盼。秋天虽没有春天娇美艳丽,也没有夏天葱郁繁茂,更不像冬天凋敝衰败,但是,她带给您的感觉是实在和直接的。就像母亲做的熟悉地道的家乡菜,透着纯粹直接的味道,这便是秋天留给我最感性的秋味。

  在记忆里。生机盎然的春天,是农家最难熬的季节,一边是快见底的米缸,另一边是满眼的青绿,青黄不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是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最愁难的日子,春天是母亲脸上的愁云。绿树繁花的夏天,是农家最艰辛忙碌的季节,父亲顶着炎炎烈日,奔波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地劳作,夏天是父亲额上的汗珠。阴冷湿寒的冬天,是孩童难捱的日子,手上、脚上常生冻疮,冬天是儿时脚上的冻疮。只有秋天是实诚和安然的,到了秋日,金黄的稻穗便向您点头微笑,苍劲的红苕藤牵着一家老小向您撒欢,给平安度过冬日和春荒孕育了希望,母亲也露出欣慰的笑容。火红的大枣、金黄的雪梨…,成了孩子们追寻的目标。秋天的美好驻留在我的记忆里,伴随了我很多年。

  后来,追随秋天的脚步,从西南四川来到东北辽宁,衣食已再不是生活的全部,但对秋天的喜爱依然故我,那金色的稻浪、香甜的瓜果依然使我陶醉。只是对秋多了一份理性的审视,秋天不但硕果使您期盼,她的美更使您神往。突然,发现自己是那样单纯和幼稚,对秋的认识是那样肤浅和自私,就像一个懵懂孩子只知道向母亲索取,却对母亲的美貌缺少关注。原来秋天的美妙,感觉也是那样热烈和直接,秋味不是单纯的。

  故乡的秋和这北方的秋是有差异的。

  故乡的秋是含蓄的。秋日到了,您是不易察觉的,酷暑余威尚未减退,秋的凉意还十分微弱;只有从小草尖增添的露珠上,弥漫在山村的烟雨里,告诉您秋天已来到了。故乡的秋味也是浓烈的,那薄雾环绕的远山如仙如幻,群山环抱的山村升起袅袅炊烟,农夫牵着牛儿悠闲地走在田坎上,一幅田园牧歌的诗画呈现在眼前,故乡的秋透着闲适温润的美,似一位勤劳朴实、温良贤淑的母亲。

  北方的秋是直接的。秋日到了,不论暑夏如何炽热,晚风便会送来丝丝凉意,您便能明显感觉到秋天来了。北方的秋味也是绚丽的,一过秋日,银杏便添上了片片黄叶,枫叶也图上了火红的油彩,正像诗人刘禹锡《秋词》诗句“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北方的秋透着浓郁热烈的美,像一位性格率直、刚毅果敢的母亲。

  故乡的秋、北方的秋都是美丽而实诚的,特别是这北方的秋天。到了秋天,辽河两岸便铺上了百里红毯,大地山川图上了七色油彩;千顷苇田芦花飘雪,万顷稻田金波荡漾,一幅五彩斑斓的油画呈现在了眼前。天空蔚蓝高远,悬挂着的朵朵白云,就像蓝色丝绸上绣上了祥云图案,映在碧水里,云随水动,相映成趣。顷刻,这幅五彩斑斓的油画变得空灵生动起来。置身其中,您便会放下生活琐事的烦扰,排解心头的愁绪。

  秋天的美景,是酷炫而短暂的,山川大地时刻都在变换新妆,就像川剧变脸一样,一眨眼便错过了精彩的瞬间。为了把秋天的美留住,我总爱追着秋风,记录下那一个个美妙的瞬间,不错过一片秋叶。

  因为爱秋、赏秋,自然对秋多了一份关注,也喜欢阅读写秋的诗文,但在古人写秋的诗词中,秋总是悲伤的象征,衰老的表现,自然之秋喻人生之秋,把仕途坎坷、人生悲凉归于秋,抒发悲秋、伤秋之情,借秋排解心中愁绪。诗人杜甫《登高》诗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诗人白居易《中秋月》诗句“万里清光不可思,添悉益恨绕天涯”,曹丕《燕歌行》诗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等。古人为什么那样多愁善感,忽视秋的馈赠,缺少秋的审美呢?

  不觉有一天,发现自己也两鬓染霜,父亲的腰身不再挺拔,母亲的胸膛不再宽厚。又是一年的秋天,再看葱葱草木添上黄叶,有了自己头上添了白发的感受,及物及人,心中也不免泛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隐隐忧伤。几场秋风寒雨,草木便退去绿妆,绿树转瞬已是枝枯叶落,五彩缤纷到凋敝枯槁就在顷刻之间,原来秋天是如此短暂。自然之秋尚且如此,人生之秋亦然,惯看那橙黄橘绿,层林尽染,不尽是金风玉露,桂子飘香,秋味原本是丰富的、立体的。这时方懂得古人的诗意,把人生境况与秋关联,寓情于景是何等巧妙,浑然天成。忽然感悟到,秋是一本厚重的书,年少不识书中意,读懂已是书中人,秋是一壶陈年的酒,历尽沧桑,方品出个中滋味。

  一年四季,日月轮回,秋短夏长自然规律,我们不能改变,但人生之秋,可以用丰富精彩来诠释它的短长,历尽沧桑,便会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多了一份不以物喜不为已悲的淡然,便少了一份悲秋、怜秋的愁绪。在古人悲秋,怜秋的诗文中,也不乏赏秋、赞秋之作,诗人刘禹锡《秋词》诗句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潮”,诗人抛弃了前人以秋喻愁的悲秋观念,道出了“秋日胜春潮”的自信。诗人杨万里《秋凉晚步》诗句“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唱出了秋天的另一番景象。

  今天,时逢国家全面进入小康社会的新时代,祖国处处山青水秀、繁荣昌盛面貌一新,衣食住行不再成为急难愁盼,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老有所乐已成为新时常,我们可以放声唱出“秋日胜春潮”的赞歌。

  秋天里,再不满足追寻那叠翠流金的美景,我将陪伴着白发父母,像他们陪着我迈开人生第一步一样,徜徉在黄叶铺就的林荫小道上,沐浴在三秋暖阳里,组成属于我们的风景。也不再满足记录那秋叶滑落的瞬间,我将撑起理想的风帆,载着儿时的梦想,正值秋高气爽,扬帆起航。

202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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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清风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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