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同在那斗室,我沒有言語。我沒有說話底要求,只微微地感到我是在一個夢寐之中,然而這卻沒有一個夢所能有的那樣的真切。她底影子是朦朧的,在我底面前晃過,那如同一個幻影。我幾乎是有一些慚愧,爲什麼我是落在這樣的境界裏面了。
她問我爲什麼沒有言語。我應當怎樣地回答呢?我說我沒有那個要求,或者說我是有了一些疲倦,因爲我是經過了許多的旅程?然而這樣的回答是多麼地不適宜於這個場合呢?我想我應當繼續沉默着。我沒有給與回答,只凝望了她一眼,用我底深思的眼睛。
“這是甚麼意思?我不能不說你是使我如同落在夢裏了。爲什麼要挽着我在你底夢裏呢?唉,我不能不告訴你,我是不適宜於那個的。一個沉默就是一個窒息,一個夢就是一個欺騙,不明白麼?唉,我是不能忍受這個的呀。”那聲音充滿着嚴厲,使我慚愧。然而,我豈不應當繼續我底沉默?
我有了一些深思,我想着這個遇合是怎樣地臨到了我們,並且它所要帶來的是什麼。在我,一個被海波逐送着的人,這一切會要代表一些什麼意思?對於她麼,啊,我沒有想,因爲她是離開我底深思太遠了。她也只能枯坐着,不願意再說一句話來打破這沉默的場面。
我擡起了我底頭,我想要看清楚她底臉面。她底臉面是憔悴了,身體也現得很單弱,支持着在那矮的椅子底背上。在她底臉上也浮現了深思,這是關於她自己的。我不願意打擾她,並且我也不敢。因爲她底臉面只說着莊嚴。
“那麼,你永遠是沉默着的?永遠不會在我底面前表露你自己?永遠你是在你自己底深思之中?你不會再想到別的人?”
我有一些戰慄,因爲已經是夜暗。斗室裏面充滿着寒冷,似乎是有雪會降落下來了。我呼了一口氣,全身感覺着使我沉墜的重量,她也轉過了身體,望着窗外,雪片開始從窗外飛舞進來了。
“願意有一個掩埋,把這一切。”
我立了起來,握住了她底手,感覺一些慚愧。
一九三二年一月
選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第五版《黃昏之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