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泰和中,直隸大名府地方,有青年情侶,已訂下了白頭偕老之約,誰知阻力橫生,好事不諧;兩人氣憤之下,就一同投水殉情。當時家人撈取屍身,沒有發見,後來被踏藕的人找到了,面目雖已腐化,而衣服卻歷歷可辨。這一年荷花盛開,紅裳翠蓋,一水皆香,所開的花,竟全是並蒂,大概是那對情侶的精魂所化吧。
大詞章家元遺山氏有感於此,填了一首《邁陂塘》詞加以揄揚:“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爲誰苦。雙花脈脈嬌相向,只見舊家兒女。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夕陽無語。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中間俯仰今古。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李仁卿氏也倚原調填了一首:“爲多情、和天也老,不應情遽如許。請君試聽雙蕖怨,方見此情真處。誰點注。香瀲灩、銀塘對抹胭脂露。藕絲幾縷。絆玉骨春心,金沙曉淚,漠漠瑞紅吐。 連理樹。一樣驪山懷古。古今朝暮雲雨。六郎夫婦三生夢,幽恨從來間阻。須念取。共鴛鴦翡翠,照影長相聚。秋風不住。悵寂寞芳魂,輕煙北渚,涼月又南浦。”
清代名臣彭玉麟氏,諡剛直,文事武功,各有成就,並且剛介廉明,正直不阿,可說是當時數一數二的人物。中法之戰發生後,他以七十多歲的高年,疏調湘軍入粵,把守虎門沿海,準備將他帶領的兩隻炮艇,和法國的鐵甲艦拼上一拼,後來雖因清廷急於議和,未成事實,也是見他的愛國精神。可惜他先前做了曾國藩的爪牙,和太平天國爲敵,這是他一生的污點。
他少年時愛上了鄰女梅仙,曾有嫁娶之約,只因爲了自己的前途起見,暫與分手,預備等功成名立之後,回來完婚。誰知梅仙終於被家人所迫,含恨別嫁,以致鬱郁而死。剛直知道了這回事,無限傷心,於是專畫梅花,以紀念梅仙,並將他的心事,一再寄之題詠,曾有“狂寫梅花十萬枝”之句;每一幅畫上,總鈐着“英雄肝膽兒女心腸”和“一生知己是梅花”等印章,也足見他的一片癡情了。
近人李宗鄴君曾有《彭剛直戀愛事蹟考》一書之作,考證極詳,並且編成話劇《梅花夢》,由費穆君導演,搬演於紅氍毹上,曾賺了我許多眼淚。後來吾友董天野畫師也曾畫有梅仙像幅,圖中正在瑞雪初霽之際,梅仙倚在梅花樹上,作凝思狀。他要我題詩,我因爲是一向同情於剛直這一段戀史的,就欣然胡謅了兩絕句:“冷香疏影一重重,畫裏真真絕代容。贏得彭郎長繫戀,個儂不是負情儂。”“英雄肝膽彭剛直,跌宕情場見性真。狂寫梅花盈十萬,一花一蕊盡伊人。”
英國大小說家施各德氏(W. Scott)十九歲時,有一天,在禮拜堂前遇見一個女郎,那時大雨傾盆,她卻沒有帶傘,因此一再躊躇,欲行不得;施氏忙將自己的傘借給她,於是兩人就有了感情。女名瑪格蘭,是約翰貝企士男爵的愛女,從此和施氏做了密友,足足有六年之久,月下花前,常相把晤,漸漸達到了熱戀的階段。可是後來瑪格蘭迫於父命,嫁了一位爵士的兒子,侯門一入深如海,彼此不再相見。施氏萬般傷心,只索借筆尖兒來發泄,他的小說名著《羅洛白》《荷斯托克》兩部書中的美人就是影射他的戀人,並以紫羅蘭花作爲她的象徵。
瑪格蘭嫁後六月,施氏在百無聊賴中,娶了一位法國女子莎綠德沙士娣,雖是琴瑟和諧,但他的心中總還忘不了舊愛,曾賦《紫蘭曲》一章歌頌她。十餘年前,袁寒雲盟兄正在海上作寓公,我們天天在一起切磋文藝,我將詩意告知了他,他欣然地譯成漢詩三首:“紫蘭垂綠蔭,參差楊與榛。窈然居幽谷,麗姿空一羣。”“碧葉間紫芽,迎露輕嬌嚲。曾見雙明眸,流盼獨婐𡜮。”“赤日照清露,彈指消無痕。—轉秋水波,久忘別淚昏。”他還寫了一個立幅贈給我,作行體,字字遒逸,我用紫綾精裱起來,作爲紫羅蘭庵中的裝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