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通的門徑

  讀書,做學問,進行研究工作,到底有什麼竅門沒有?這是朋友們在談論中提到的一個問題。

  記得有一次《夜話》的題目是《不要祕訣的祕訣》,中心意思是勸告大家不要聽信什麼“讀書祕訣”之類的東西。直到現在,我的這個意見仍然沒有改變。因此,本來不想再談這個問題。

  但是,近來仍然有許多讀者來信,要求多講些學習方法。他們說:“不一定要什麼祕訣,指出一點門徑就好。”爲了答覆這個要求,現在另外提出一點意見,供大家參考。

  有的讀者也許以爲我喜歡看古書,所以來信要我“開列幾本古書,作爲學習的入門”。這是一個很大的誤會,我不主張大家以古書爲入門。古書要在一定的條件下才能讀的,否則越讀越要糊塗。而且即便有了一定條件能讀古書,也不可陷在古書堆裏拔不出來。

  明代有一位學者曹於汴,在他所著的《共發編》中就曾經說過:“古人之書不可不多讀,但靠書不得,靠讀不得,靠古人不得!”這個見解很對。曹於汴的爲人處事,也正表現了他的這種獨立不阿的精神。他在明代萬曆年間舉進士,官至左僉都御史,力持正義,終爲魏忠賢那一夥奸臣所不容,那是必然的。

  當然,這樣的讀書態度並不只曹於汴一人。從來有學問的人都懂得:“盡信書不如無書”。何況於盲目地靠讀古書,那能夠解決什麼問題呢?

  其實,無論讀書,做學問,進行研究工作,首先需要的本錢,還不是什麼專門問題的知識,而是最一般的最基本的用來表情達意和思考問題的工具。這就是要學習和掌握語言文字和一般邏輯的知識。

  如果一個人不會正確地運用語言文字,就很難談到做學問、進行研究工作等問題,這是非常明顯的。不能設想,一個文字不通的人,怎麼能夠充分表達自己的思想?又怎麼能夠通曉各科知識呢?

  如果一個人連一般的邏輯都不懂得,當然就很難進行正確的思維,很難對自己接觸的客觀事物進行科學的概括,更不可能進行科學的判斷和推理了。事實證明,有的人正是因爲缺乏邏輯的基本訓練,常常說了許多不合邏輯的十分荒謬的話,自己還不覺得它荒謬,甚至於還自鳴得意。也有的人因爲不懂得邏輯,對於別人不合邏輯的荒謬言論,竟然也不能覺察它的荒謬,甚至於隨聲附和,人云亦云。

  根據這兩方面的情況,所以我一直認爲,如果自己要研究什麼學問的話,最好想想自己是否學會了語言文字和一般邏輯。如果不會,就必須先把語言文字和邏輯常識學會,這是做一切學問的基本功。

  這個基本功學會以後,還要不斷地練習,越練越熟,當然就越善於讀書,越會做研究工作。沒有練好基本功以前,並不是完全不能做專門的學問,只是效果可能不會很好。但是,也不必等到基本功完全練好了,然後纔去做專門的學問,儘可以同時並進,雙管齊下。

  當着自己掌握了一定的基本功,能夠獨立思考和寫作的時候,就可以進一步找到自己要研究的專門問題的書籍,抓住適合自己需要的最重要的著作,哪怕只有一兩本也行,把它讀得爛熟。透徹地理解它的全部內容。然後,在這個基礎上,就無妨廣泛地閱讀其他書籍和參考資料,越多越好。這樣日久天長,自己的知識必然會豐富起來,再加上實際調查研究和親身實踐的體驗,就不難在某一專門問題的研究上,做出一點半點的成績來。

  有的朋友在來信中還再三談到博與專的關係問題,認爲這個問題不好解決,表示很苦惱。實際上這個問題不難解決。博與專都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沒有無所不知的博學之士,也沒有隻知一事一物而不知其他的專門家。同時,在一個專門的學術領域之內,仍然有博與不博、專與不專,也就是廣與不廣、精與不精之分。一般說來,在博的基礎上求專,或者在專的基礎上求博;先求博而後求專,或者先求專而後求博,都是可以的。

  在練習基本功和學習專業基礎知識的時候,書要一本一本地精讀。正如明代胡居仁的《麗澤堂學約》上寫的:“讀書務在循序漸進,一書已熟,方讀一書,勿得鹵莽躐等,雖多無益。”打好了基礎之後,爲了擴大知識的領域,就要多讀多看,如漢代王充那樣,“博通衆流百家之言”,才能在學問上有所成就。

  無論如何,每個人的情形不同,水平不同,要求不同,上面說的這些當然不能完全適合於每一個人。這裏只不過提出一個共通的門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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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鄧拓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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