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窗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绵绵细雨,雨丝在微风中尽情摇曳,吹拂过一盏盏昏黄路灯,吹拂过一行行绿树,吹拂过一幢幢高楼白墙。灰蒙蒙的乌云遮蔽了太阳,大地俨然一片雾蒙蒙的景象。北风呼呼,好似笼中困兽,时而高呼,时而低语,不知疲倦。我被这呼啸声所裹挟,在被子里缩了缩,细听着雨滴划过玻璃,在光滑的镜面留下一道道狭长水迹。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风声也不甘示弱,不停地拍打窗户,震耳欲聋。不一会儿,噪声被一阵清脆的铃声所掩盖,我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关掉闹钟,颓然坐起。今天是大年三十,对大多数人来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是身背行囊,手握车票,脚迈故里的日子。可对于我,这个日子却是再普通不过了。春节本是个全家团圆的日子,但由于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更不知道我的故乡在哪里。就谈不上什么全家团圆了。
我正吃着早饭,钱大妈打来电话,说有要事相商,让我回家等她。我赶忙吞下碗里的粥,就匆匆回家了。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嘛呢,怎么才开啊”,男子粗犷的嗓门把我的耳膜炸地七零八落。来者不是钱大妈,是住我家楼下的老孙。“赶紧的,麻将三缺一,快走吧。”还没等我回答,他就一把把我拉到了门口。“等一下我有事……”“诶,小周,你去哪啊,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诶呦,钱大妈,您总算来了,再不来他就要把我拖到麻将馆去了。”“都出这么大事了,还有心思打麻将呢?”“什么事啊?”我和老孙异口同声地问道。“好事儿,嘿嘿。”钱大妈神秘的笑了笑。我挠了挠头,心想能有什么好事,看了一眼老孙,他也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摊了摊手。
“钱大妈,到底什么事啊,还劳烦您特地跑一趟。”老孙不解地发问。“是这样,之前我们居委会给小周搞的那个寻亲活动有新线索了,说是找到了疑似小周养父的妹妹,在陕西安康市流水镇……” “什么妹妹啊?有谱吗”老孙不禁打断钱大妈的话。“就是说啊,之前不是还闹出了不少笑话吗,有下至20多岁的花季少女,上至80岁的耄耋老者,都说自己来找儿子,我还比那姑娘小一岁呢。”我在一旁也忍不住插嘴道。“更离谱的是,还有一个非洲的兄弟,嚯,长得黢黑,一口大白牙,一脑袋小卷毛,非说来找亲弟弟。”说到这儿,老孙直翻白眼。“之前那来的都是贪慕你的财产。这次是派出所提供的信息肯定没错。”钱大妈一脸笃定的样子。“小周,你之前不是说你的养父母在你九岁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吗,在你印象里有姑姑吗?”“额、、、我不知道。”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窘迫地把头转向窗外,雨停了,乌云散了,晨曦的微光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缝隙一股脑地挤进了清冷的客厅。阳光微微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睛,思绪开始慢慢飘远。如果是三年前的我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满心欢喜,立刻奔到陕西,可现在的我,心变茫然了,脚也如同灌了铅一般,不敢迈步向前。这些年我奔波多地寻亲,但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常常只能向隅而泣,顾影自怜。书上说: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我正想着,门外传来急促得门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将我拉回了现实。“博源啊,我家又漏水了,你快帮我去看看吧”我刚打开门,眼镜就急冲冲把我往门外拽。“眼镜来了,快坐,出大事了。”看是眼镜来了,老孙立刻从沙发上弹起夸张地招呼他坐下。眼镜是小郑的外号,他是楼下开小卖店的。他口中的“博源”就是我。“还坐什么啊,我现在是狗等骨头,急得很。”眼镜急得五官都拧巴在一起了,眉头紧锁,懊恼不堪。“哈哈,你是挺急得啊,急得说自己是狗了 。”老孙咧着大嘴打趣道。“我家都漏水了,博源,快走吧。”“要我说啊,你脸皮是真厚啊,每次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都找小周修,怎么不找维修工人呢?”钱大妈啧啧嘴。“我跟博源都多少年兄弟了,没事儿,是吧,博源。”眼镜扭头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你啊,就是做大衣柜不安把手,抠门。”
我和老孙跟着眼镜去他家修好了水龙头,回来的路上,他俩都劝我去陕西寻亲,说他们陪我一起去陕西,反正他俩都是光棍,以往都是我陪他们过年,今天他俩陪我过一次。就这样,我、老孙、眼镜三人乘着一辆饱经风霜的面包车踏上了久违的寻亲之旅。“快坐好,该上路了。”“说什么上路啊,多难听啊,这叫回家。”坐在副驾驶的老孙挺了挺身子又呛了眼镜几句。
一路摇摇晃晃,停停走走,窗外的景物变了又变,从高楼耸立的市区到蓝天白云的郊区再到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如走马观花一般,一下子都成了浮光掠影。我们到流水镇已经是下午一两点了。车子东绕西拐驶进了一条小巷,终于停了下来。“你好,请问这里是吴秀芬家吗?”来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带着怯懦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这群陌生人,紧接着我们的耳边响起了一串稚嫩的童声,“是,你们是谁啊?”“嘿嘿,我们是来给你们拜年的。”眼镜冲小姑娘笑了笑。
我们三人抬脚迈进屋子,跟随小姑娘来到了客厅。“奶奶,来客人了。”小姑娘朝着左边的楼梯口大喊了一声。“诶,来了来了。”狭窄的楼梯口飘下一丝苍老的女声。我顿时有些坐立难安,又有些期待,又有点紧张,两眼无神,四处飘望。客厅不大,只有一张破旧沙发,上面还沾了不少污渍,一台电视,电视机旁放着一个佛龛,里面坐着一尊佛像,还供着四五个苹果,一张饭桌,几条板凳,再无其他。
不一会儿,一位满头白发但精神抖擞的老人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向她说明了来意,出乎意料的是,老人听完后很是平静,仿佛早就料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她那被一道道皱纹占据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像夏天的湖面一样平静,没有一丝涟漪。我们围坐在一起,听她讲我的身世。原来,我并不是捡来的,是拐卖来的。这个事实让我有些难以置信,因为我的养父母对我不错,却没想到这只是一场交易。从我的养姑姑口中得知,我的养母快到50岁时还未能生育,去了许多大医院,大大小小的检查做了个遍,也没查出究竟是个什么毛病,家里很是着急,不知是那个脚底长疮、头顶冒脓的缺德家伙,建议我的养父母买一个孩子,养姑姑还因为这件事跟我的养父母家闹得很不愉快,她一生都信佛,认为做这种恶事,是会遭报应的。她还告诉我,我是在隔壁镇的张家店村拐来的。
我的养姑姑非得留我们吃晚饭,但由于时间紧迫,太阳快要下山了,于是给了小姑娘点压岁钱,我们就与她们挥手告别了。车子继续一路向前,一刻不歇,终于在下午四点左右赶到了张家店村。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对联、灯笼、福字成了每家的标配,整个村子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气。小孩在巷子里奔跑游戏,老人在流水桥边下着象棋,大人在屋里起锅烧菜,忙的不亦乐乎。饭香随着风钻入我们的鼻腔,沁人心脾。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一下车,就有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脚却忘了如何迈步,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近乡情更怯”吧。随后我们计划我和眼镜去村委会询问,老孙非要去麻将馆打听,说那儿人多、嘴碎,好打听事儿(我严重怀疑他有私心)。
天色慢慢暗下来了,云彩也不知去哪了,天空中还飘起了小雪,雪落在肩上一点一点浸湿外衣。我们在村口老槐树下集合,互相交换收集来的情报。我率先发言:“村长说他二十年前还不是村长,二十年前有没有小孩走失,他也不清楚,让我们去问老村长,给了我们详细地址。”老孙一无所获。我们赶忙去了老村长家,砰砰,敲门,却无人应答。老村长不用手机,村长倒是给了我们一张照片,说是老村长没事喜欢瞎转悠,说不定我们能在路上遇到他。老孙一看到照片差点蹦了起来,他说刚才在麻将馆,还询问过照片中的人哩!我们又连忙奔去麻将馆。我一眼就认出了老村长,老头儿右手拿着烟,左手举着放大镜,弓着背,弯着腰,正站在麻将桌旁看人打麻将。
我向前做了自我介绍,他非得等人打完那局麻将才肯跟我们回去。等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出了麻将馆,太阳已经彻底消失在夜空中了,万籁俱寂,大街上安静得似乎能听见雪飘落在地的声音。凡是村上发生的重大事迹,一件件、一桩桩老村长都记录在案。一本本布满灰尘的老黄历被翻找出来,密密麻麻,本子上的字迹像一条条蚯蚓盘踞在上面。明明是冰冷的文字,却不知为何让我的手指直发烫。老村长和我们一起在这汪洋里搜寻,找了半个多小时,总算了找到五家疑似是我的亲生父母。老村长陪同我们一起去走访询问。找到了!
我终于解开了我的身世之谜,我不姓周,姓张,叫张福满,四岁时,父亲在带我出去玩,被人贩子拐走了。为此,我的父亲一直自责不已,悲痛万分。让我感到惊喜的是,父亲一见到我,便认出了我,等不及进屋,我们俩在茫茫夜色中抱头痛哭,泪水打湿衣襟,涕泪横流。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呢!后来,父亲告诉我,我的母亲在三年前过世了。母亲生前一直念着我,却抱憾长眠。人生总是有遗憾的,虽然没能见到母亲,但总算找回了我的父亲,找回了我的家,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