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隐居的朋友,顶着正午的大太阳,从离城十里的乡间跑进城,还是那么急躁地无头无尾地冲出了这一句话,然后就把自己交付给门边的竹椅上,把长衫的下襟撩起来揩一次汗,随后又用它当扇子般扇着。
我递给他一杯凉开水,一把扇子,我又送过去另一把坚固的木椅,代替在他身下吱吱响的可怜的竹椅。
他是一个爽快的入,三十五六岁,抗战以后便忘我地为国努力,跑了许多地方,担了不少危险,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忽然心灰意懒起来了,连本行教书的事也不干了,独自来在×城附近的乡间,租了一点地,自耕自给,养鸡养猪,就做起一个隐居者来了。可是他实在还不能全然忘情于城市,三五天总会跑来一趟,把古今中外的愤懑倾诉一次,再买些城里的物品,又随着夕阳回到乡下去。在城里好像他只有我这样一个去处(仿佛那个县长大老爷也是他的老同学,可是他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他和那些乡里的人却相处得很好,别人都不拿他当外人看待,这是我到他那里去住几天的时候亲自看到的。他会治一点病;人的、牛的、猪的、鸡的,都会治,我想也许是为此才造成他们中间融洽的感情。此外,他的性情虽然暴躁,心地却极好,喜欢帮别人的忙——这就是他惹来许多烦恼的主因,可是也为他赢来乡下人的敬爱。
我这一段描述使这故事的发展迟缓了,事实上他喝了一杯水,冒着更多的汗,一只手忙着抹,另一只手忙着扇,他的嘴也忙着说下去了:
“你不记得住在我屋后的那一家人么?一共是三口:一个老太婆,一个女人,还有一个男人,一直都也没有小孩子,——”
“就是从前你说过的,要把那长工招赘的那一家?”
他拍的把空着的手向大腿上击了一下,几乎是嚷叫着:
“就是呀?你也看见过的,不是那个年轻的女人的丈夫出征去了么?听说他是独子,本来抽不到的,就因为他没有钱,他就给抽去了,到我和他们做邻居的时候,他已经两年没有音信了。可是她家中还有一个男人做工,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一个外乡人,走到这里,被他们雇下来做长工的——”
“不是就招赘么?”
“你比我还心急,那是后来的事呀!说起来好像是不大体面,可是事实上又无人可怨或是可耻。那个老太婆的性情很好,她从来不吵不骂,只有想起自己的儿子的时候才流着眼泪;可是也不过自己哭哭罢了,从来不会把怨气泄到别人的身上。照例她是关心她那许多只鸡的,还有三口猪。她不到田地里去,一面看房子,一面照料这些牲畜。那个年轻女人也真好,她不但能好好侍奉那个老太婆,她的身体那么健壮,挑担下田,什么吃苦的工作都做得来。可是本来要两个人才做得了的田地,由她一个人做,显得是太多了.她们就不得不花钱雇了一个长工,——”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自己去倒了一杯水就站在那里,头一仰,一杯就空了,他跟着又倒一杯,端过来坐在自己的坐位上。他又接着说下去:
“这个长工又是一个好人,他不大爱说话,什么事情都做,只有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时候,他才坐在坪上的石磨边,抽一袋烟,默默地望着蓝天。那天有什么好看呢,我也觉得很奇怪,也许他所看到的蓝天上有他自己喷出来的烟雾幻成的云彩吧?可是我没有问过他,他一向不大爱说话的,谁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或是有什么样的身世。他见了我总是笑着,有时候还替我做点事,全像他分内该做一股;依照我那长工的说法,他不是一个逃兵役的,就该是一个犯了案的强人,本乡本土住不下去了,不得不远走高飞,……可是这一些,对于我都不发生影响,我只知道他也是一个好人。
“在这三个好人之间,从来也没有什么争执,这是左右邻居一眼都看得到的,就是在他没有招赘之先,人们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不三不四的话,因为他们中间所有的关系也都是一清二楚的。后来大约是怕生活程度高起来了吧,工资也跳着涨,什么都贵,怕她们也许划算起来有点不合算,而且出征的人一直没有音信,老的就想到自己的死,少的就想到下半世的生活,于是他们就不知道怎么说好了,后来——后来那个长工变成了赘婿。
“像这样的事,在我们那里平时实在是没有的,可是现在不同呀,这不是叫做‘大时代’么?在这大时代中就有了大变化,什么都变了,让人摸不着头脑,让人不能规规矩矩做人;那么这两三个小小的人物的关系的变化,当然也算不得什么事了。
“实在他们也还是没有变,只有第二天大清早,我无意中看见她跪在溪边的方石上,找还以为她赶早起来洗衣服呢,原来她是在那里无声地哭着。她不知道我会看到她,——其实我也只看到她的背影,从她那微微耸动着的两肩,我才猜想到她是在哭;我一不小心踩落了一块土,发出一点声音,她就惊惶地站起来,我想那时要不是水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决不会回头和我迎面相遇,把那一双红肿了的眼睛显给我看的。她不得不从这条路跑回去,只是深深地埋着头,两只眼睛只是看着地面,像是一只山鹿,从我身边惊惶地窜过去了。
“此后一切就都如常了,他们照常和平沉默地工作。那个长工也会处,就真把那个老太婆当作自己亲生的娘看待,事情都弄得服服贴贴:那个老太婆也不再抱怨物价高贵,因为他们不必用钱买什么,要用的东西挑出点什么去就可以换来。
“就是这样的日子也将半年了,想不到,那个说是在前线打死的当兵的丈夫前几天又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慢条斯理地顿住了,我本来是平静的,现在倒有点忍不住了,有一点不耐烦地说:
“开头是这一句话,说了这么大半天,还是这一句话,到底怎么样了?”
他并不回答我那略为急躁的问题,嘴边挂着微笑,又倒了一杯水喝着,这一阵他的性情仿佛此我的还要温和些。
“你可以想得到咯,当然要起一场纠纷,闹得大了也许还会出人命,是不是?”
他得意地这样说着,我却带了一点微愠地和他说:
“这些话不该你来问我,还是该我问你的,——”
“不但你我,每个人都会这样问的,当初我的长工告诉我,说那个丈夫回来了,我就惊了一下,很自然地都有种暴风雨之前的那种感觉,我在等待着,等待着——”
“就是等待也有一个限度吧?”我也放开心,半取笑地插了一句话问着。
“那倒不一定,我就是那么一一天一天地等过来的。可是,雷雨并没有来,日子过得倒是异常地安静。我真想不到,许多邻居也无法想到,怎么会一点事情也没有呢?他们好像生成的一家,和善的一家,这倒使一些人感到奇怪了。他们还是那么安静地工作着,只是当闲暇的时候,悄然被我看到在坪了上抽烟看天的又多了一个汉子,他很瘦,有一副黧黑的面容,好像一个烤焦了的番薯。他也不大爱说话,他们在一处,倒像两个兄弟。
“这样地又过了几天,邻居们的担心全都失去了,虽然感到这是一个谜,可是谁也不愿意去解开它,就任它那么安静地存在着。是的,在担心之余,我甚至于都忘记他们的存在了,我们的长工也不再说话,因为这正是早稻熟的时候,他忙不过来,想找一个短工又找不到,那些做工的汉子因为怕抓丁都不知道游到哪方去了,所以他只好闭紧了嘴巴忙碌着,——有时候我也帮帮他,我会打谷子,打得不怎么好就是了。
“那一天大清早,我正想趁凉快做点事。可是我的房里来了几个客人:一老一少的女人,前后是那两个丈夫,还有一个陌生的近四十岁的男子。我一看见他们,心里想:‘果然有事出来了,’我自己的脸就先红起来,很不自然地毛手毛脚让他们坐,他们没有坐,却怔怔地各放出一副呆相,他们没有说话,我可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嘴里没有说话,那时候我的心里却在想:‘不用说,一定得好好办个交代,照这样下去当然也不是事!那个陌生人总是请来的一位中人,怕是他的亲戚。倒想不出这场纠纷是谁得谁失?’
“我又坚持着要他们坐,为的是坐定了好说话。他们就点着头表示谦恭地微笑着,那两个女人占了一条长凳,那个陌生人自己坐了一张小圆凳,那个儿子在长凳的一端挤着坐下了,那个招赘的长工没有地方可坐,就倚在门边。
“还是那个老太婆先说话的。她用手轻轻地拍着坐在她身旁的那个后背,说:‘这是我的儿子,打了几年仗,两三年没有音讯,总算平安回来了。’她就完就真心由衷地笑着,因为缺牙齿,她的脸顿然就显出短了一寸多。我说:
“‘那也是你的福气呀,难得又骨肉重聚,——’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那长长的一声‘咳——’打断了,她那残留的笑容马上消失了。我从她那简单的声音中读出来一大篇的怨愤。她再出不说什么了,紧紧地闭着她那瘪嘴。正在这时候,不知道谁什么时候提进来放在墙角的一只大公鸡,不耐紧缚着的脚咯咯地响着,才打破这沉默,也引起我的疑问。
“‘这只鸡——’我是朝所有的人问询,那个当兵的就紧接过去:
“‘一点小事,先生,一点小事麻烦你——’
“说到这里,他又像有点腼腆似的低下头去。我要和他说了:
‘我知道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还是快点说出来吧!’
“可是,这话只在我的心中说了一遍,我却一个字也没有说。我只是热心地望着方才说话的那个汉子,使他不得不勉强地说下去:
“‘我们是想麻烦先生写个字据,就是,就是,……’
“他的眉毛一高一低地蹙着,喉咙好像被这两个字塞住似的,再也接不下去了,我都要替他说了:
“‘不是你把老婆正式让给那个赘女婿,就是要他立一个字据,从此断绝来往,反正就是这两条路,邀一个人做见证,烦我写个字,免得日后有纠葛。’
“‘我们想请先生立一个让妻据,——’
“‘我早就猜到了!’我恨不得能这样大声喊出来;‘我们’这两个字引起我一点疑问,便又问着他:
“‘谁?’
“‘我们,——我和他,——’他说着,伸出左手指定了那个倚在门边的长工。
“‘是你让给他,还是他让给你?”我不解地问着,我早就算定这件事逃不出他们两个的关系。
“‘不是,先生,是我和他把我们的老婆让给他,——’
“为使我明了起见,他的左手这次笔直地指着那个坐在圆凳上的陌生人,那个人一直是没有一点表情的。这却使我大大地惊讶了,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使我好一阵都说不出话来,我想走一条路只有两个方向,谁也想不到还会平地升天或是入了地。
“‘没有法子呀,怎么办也不好,还是这一下大家都省事!’这句话他好像是自己咕嚷着,却也像是说给我听的解释。
“在这个大时代中,奇怪的事情固然很多,但是像这样奇怪的事怕也不见多吧?我想听到这里,那个女人总该有所表示吧?可是她尽自埋头坐在那里,像他们几个人一样,一点也不动情感,好像听着一件别人的故事一样!”
“真怪,真怪,这是我想不到的,——”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一面不断地摇着头,——“可是老兄,你得知道,这件事你做不得,因为没有法律的根据,卖老婆已经是不应该了,怎么还能两个人一齐卖?你真得慎重一点,弄出事来连你也免不掉责任!”
“我才不管这些,既然他们都心甘情愿,我还管他们做什么?世界上不合法、不合理的事情多着呢,为什么一定要他们这些小人物奉公守法?当时我怔了一下之后,就显得愉快地磨了墨,铺好纸,先问着他们的姓名。这我才知道那个陌生男子叫郑德祥,是在城里开油果铺的,有两个钱,没有儿子,把这女人买去做二房,想能给他生一个男儿。那长工说没有名字,只记得姓李,于是由我作主叫他做李全。当兵的本叫黄金发,这次去打了一场仗,说是长官给他换了一个名字,叫做黄大勇。一切原来他们都已商量定了的:一共是一千二百元.每人分五百元,余下的二百元奉献给那个老太婆。我依照他们的大意写好了,慢慢地为他们又念了一次,看他们都表示着满意微微地点着头,我才又把那张纸放下,要他们盖章。
“先是那个陌生男子很熟练地就把图章盖在他自己的名下,再坐回去就掏出成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数着。那个长工问我他没有那个东西该怎么办?我就告诉他右拇指的模印打在上面也可以,他就听从我的,把手指向墨里一蘸,我把地方指给他,他还像看看倒正似的看了些时候才稳当当地印在上面,自己还伏在纸上看了许久。
“‘先生,我——’
“‘你也是一样就把右拇指印在这里好了。’
“我生怕他找不到他的名字,就特意也指给他,他却说:
“‘先生,那我知道。可是我的右手在前线给鬼子轰掉了!’
“‘呵,呵,那,那就用左手好了……’
“听了他的话,我倒有点狼狈起来了,这时我才知道我以为他永远在袖着的右手,却早已不存在了!我觉得我的眼眶有一阵热,好像被什么酸了一下。我看到那个把左拇指从纸上再抬起来的汉子,脸色全苍白了;他的眼睛不看我,也不看别人,只是半扬着盯住了空无一物的屋角。我也看过去,恰巧一个结网的蜘蛛丝断了,它一下子就垂到地上,地上墙角的那只大公鸡,一嘴就把它啄进去了。
“‘先生,那只大公鸡,那只大公鸡,……’
“他说着.接不下去了。这只公鸡对我原来是熟稔的,它有五斤重,时常在坪子里昂首阔步。那个老太婆早就和我说过要留到过年祭神的,想不到被他捉了来,绑了许久,把那一点雄气已经销尽了,只是垂头丧气地卧在那里。那个老太婆就替他的儿子说:
“‘那只大公鸡是送给先生的,麻烦先生,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又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先生过年的时候一家团聚杀来敬神吧,我们留着也没有用了!’
“像是预备告辞了,他俩都站起来,这时那两个女人才像触到些什么似的突然抱在一起了,——只是抱着,并没有哭;可是等她们松开手的时候,我望到四只泪汪汪的眼睛。
“‘不要忘记钱了哇!’
“那个买主把一卷钞票塞在他的手里,他迅速地数了五百张交给那个长工,好像再也不看一眼就把它全塞在袋里。当那个陌生人把一张字据收到自己衣袋里,他说:
“‘先生,到城里去不要忘记到到小店去坐坐,好东西供养不来,一杯茶、一盘点心总缺不了,到明年也许能给你吃红鸡蛋呢!’
“他笑着,那笑声那么不中听,我倒恨不得眼前有一颗红鸡蛋把他那笑的嘴堵住,我得和你说,我一直对他也无所谓,可是他的笑和他的话惹怒我,到他又说一句:‘我们走吧,’我就想一脚把他踢出去了。
“那个女人就一声也不响地低着头跟他走出去了,才走了三五步,那个当兵的汉子又赶了上去,从衣袋掏出一方毛巾来,呐呐地说:
“‘这,这一块毛巾,是我受了伤躺在医院里别人慰劳我的,我,我没舍得用,早就想定带回家来给你,现在,就算我慰劳你吧!’
“那女人接过去,看了些时候,又抬起脸来笔直地望着他,过后就猛然一转身追着那个走远了的男人,他们家的一条狗,边追在她的身边,不断地摇晃着它的尾巴,有时还咬着她的后襟。
“看看望不见了之后,他们母子二人,才又向我道了一番谢,扶持着走回自己的家里去了。
“当我转过身去,想回到我自己的屋里,我才看见还有一个不曾走;他蹲在我的窗下,静静地抽着一袋烟,两眼望定了远天。一直到我走到他的身边,他才惊觉地站起来,这样我才看到他不是蹲着,他原来是坐在一个小小的行李卷上。他没有说什么,朝我笑笑,把烟袋里的灰在墙上磕着。我虽然也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在说,‘你还在这里等什么?也该走啦。’他好像猜到我的心意似的畏畏缩缩地和我说:
“‘先生,我是一个光身人,什么东西也没有,不能酬劳先生,我知道我要送你钱,你一定不要,——’
“‘我本来什么都不要的,帮你们这一点忙算不了什么。’
“‘是呵,我就想帮先生一点忙,你的稻子还没有割完,变了天就要坏了,我赶着给你弄一下,你先生忙不过来的。’
“这倒有点使我为难了,后来我想:‘也好,就算我雇一个短工,——’我就答应他,可是一想到我的邻居,我又和他说:
“‘你还是帮忙他们吧,他的手脚不方便,也怪可怜的,——’
“‘他们的已经割完了,这两天我赶着给他们做完了,唉,他们倒是一家好心人!’
“他又叭着一袋姻,望着那轻袅袅上升的白烟,他又像在想些什么。我怕他无处可去,就答应他了,我还告诉他,就在我这里做下去也好,我不会亏待别人的;他好像对我这许多话没有什么兴趣,因为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变化,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当我要走进房去,他又把我叫住了:
“先生,我还有两句话告诉你:——’
“我站住了,望着他,于是他就怯生生地和我说他原来是有名字的,不大好听,就没有告诉我,他就那太像一个女孩的名字,许多人都取笑过他,所以他就不要了,他原的名字是李依妹。
“‘那怕是我的妈妈疼爱我,怕我的命薄养不大,才故意给我取了一个女人的名字,谁想到我倒养得很好,这些年到处游,像一棵无根草,四海为家,死不了——可也活不好!’
“‘唉,这个年月谁也活不好的!’
“我附和地就了一句,他就挺挺身子,把烟袋磕好,放在身上,把小行李一堤,提到我那个长工的房里去了。从此我要是不到田里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他到晚上也不歇息地工作,这样几天间就把我的稻子割完了,打好了,晒得差不多了。有一天清早,我那个长工来告诉我他走了,他只是把那小行李向肩上一放,就又走了。
“这倒引起我的心的不安来了,我总党得我亏了别人点什么,所以我就赶着大太阳到你这里来了,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这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我故意这样说,忍着我心中的情感,望定了闪在他额头上发光的汗珠。他瞪了我一眼,有一点急似的说:
“哼,你说这是别人的故事么,可是我看你也有点受不住了!”
这使我惊了一下,我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我就什么也不再说,和他陷在沉默中。我想,他把这个故事说出来,心上总觉得轻松一点,可是我听过后,我的心却陡然沉重了。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十五日
(选自195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过去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