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貪心不足的人,看了保聖寺中的塑壁塑像,還想看看旁的古蹟;因向文化站的唐君探問,還有甚麼可以看看的沒有?唐君指着寺的右面說:“除了那邊一個唐賢陸龜蒙先生的墳墓外,沒有甚麼古蹟了。”我聽了陸龜蒙的大名,心中一喜,因爲我知道他是唐代大詩人之一,與皮日休(襲美)常相唱和;並且給我們蘇州的山水名勝常作宣傳,今天來謁他的墓,也是應該的。於是跟着唐君前去,先到一個長方形的水閣中,空無一物,也不見有甚麼匾額;那建築並不古舊,大概是二三十年前重修過的。閣下有池一泓,也作長方形,水面上滿是浮萍,鮮綠可愛。據唐君說:“陸先生愛鴨,經常豢養着數十頭鴨子,這池就是他當年的鬥鴨池,平日在池邊看羣鴨拍浮爭逐爲樂。”他又指那池旁的石槽,說是陸先生就在這裏飼鴨的。(但我回家後遍檢書籍,卻不見他老人家在甪直養鴨的話,不知何所依據?)
水閣後有一方亭,亭中有碑,中央刻着“唐賢甫裏先生之墓”八大字;右旁刻有“大清同治五年歲次丙寅長至重修祠墓”字樣;左旁刻有“賞戴藍翎欽加五品銜署元昆新分防縣丞升用知縣平湖許樹椅重立並書”字樣。亭後有一黃泥墩,野草叢生,前立一碑,因埋得太深,中央只有“唐賢甫裏先生魯望”八字和半個“陸”字,下面當然還有“公之墓”三字,左旁有“康熙五十一年壬辰三月日系孫”十三字,以下埋在地下,不知道還有甚麼字?我在墓前小立了一會,不期而發思古之幽情。
甫裏先生是他老人家的別號,曾有《甫裏先生傳》一作,就是他的自傳,據說是“人見其耕於甫裏,故云”。甫裏是松江上村墟名,而甪直也有人稱爲甫裏,不知孰是?他自稱性野逸,不受拘束,好讀古聖人書;好潔,幾格窗戶硯席,剪然無塵埃。性不喜與俗人交,人雖登門,亦不得見;無事時,扁舟出遊,只帶一束書和茶爐筆牀釣具而已;人謂之江湖散人,又自號天隨子。先生之爲人,也可見一斑了。
最難得的,先生自己有田,自己耕種,人家見他太勞動,說何必自苦如此?先生答道:“亮舜黴瘠,禹胼胝,彼聖人也;吾一布衣,敢不勤乎?”他所作詩文,關於農事的很多,如《放牛歌》《刈獲歌》《彼農詩》《祝牛宮辭》《禽暴》《記稻鼠》《耒耜經》《田舍賦》《象耕鳥耘辯》等,都很有意義,與尋常吟風弄月不同,因此,我稱之爲田間詩人。
先生有自遣詩三十首,字斟句酌,自是詩人之詩,如:“南岸村田手自農,往來橫絕半江風。有時不耐輕橈興,暫欲蓬山訪洛公。”“甫裏先生未白頭,酒旗猶可戰高樓。長鯨好鱠無因得,乞取艅艎作釣舟。”“數尺遊絲墮碧空,年年長是惹春風。爭知天上無人住,亦有春愁鶴髮翁。”“強梳蓬鬢整斜冠,片燭光微夜思闌。天意最饒惆悵事,單棲分付與春寒。”“一派溪隨若下流,春來無處不汀州。漪瀾未碧蒲猶短,不見鴛鴦正自由。”諸首,都是千錘百煉之作。又《小雪後書事》雲:“時候頻過小雪天,江南寒色未全偏。楓汀尚憶逢人別,麥隴惟應欠雉眠。更擬結茅臨水次,偶因行樂到村前。鄰翁意緒相安慰,多說明年是稔年。”寫出農家心事,這就是田間詩人的本色了。